诸如此类的传言路春江接连听到了几起。城市不大,老居民的关系错综复杂。口口相传,路春江还不知变成了怎样的不肖子孙。但他也懒得去分辨。快放暑假了,他不太想带高三班。他也不指望路西能回心转意,突然哪天冒出来笑嘻嘻地敲门打招呼。路西适应能力比他好,又有了男朋友。作为o,路西白皙纤细,本来就很受欢迎,就算这个分手了,还会有下个,下下个。他给滴水观音浇着水,把这盆青葱的植物放到路西房间。房间静悄悄的,路西睡过的枕头还在原先的位置。路春江躺到床上,鼻端似乎嗅到淡淡的甜香。他发现自己心里冒出一些酸涩的液体——没办法,他肯定是要失去自己的弟弟了。
第16章
七月八号过后,终于放暑假了。
其实老师比学生更期盼假期。路春江同办公室的钟会不到四十岁,天天偏头痛。用她的话说,这帮小兔崽子让她提前体会到了职业倦怠期。路春江的精神尚未倦怠,但期末连续工作依旧感到些许疲惫。钟会大声抱怨,“怎么又去漓江呀?不是去年去过了?”
范丽丽和路春江年纪相仿,讲话温声细语,“漓江也挺好的呢。”
“小范你去年没去吧?”
“没……去年家里有事儿。”
“小路也没去。”钟会转向收拾抽屉的路春江,“诶,路啊,今年你去不去?”
路春江把没收来的整理整齐,准备还给学生。闻言抬起头,“啊,我不去。”
“学校组织的,又不收你钱,干嘛不去?”钟会撺掇,“去嘛,你和范儿一起去。”
范丽丽人如其名,是位漂亮的女老师。她永远散发着平和的甜香,办公室的老师们明里暗里撮合了好几次,路春江只装听不懂。他抽出本《霸道总裁与纯情秘书》,笑道,“天这么热,我就不出门了。”
钟会啧啧嘴,“你呀,大小伙子一个,怎么跟块木头似的……”
熏风卷过,空调嗡嗡作响。几个学生在走廊追逐打闹。最明亮的夏日。
暑假中,路春江继续代课。
说实在的,谁不想在家安安稳稳地孵空调?不过他去上课的理由与其他人不同。他不在乎钱,就不愿孤独地待在家中。没有路西,他和三张遗像过日子,寂寞得可怕。虽说班里的学生并不聪明,有几个上到高三,连“比喻”和“拟人”都分不清,可路春江喜欢教授学生知识——起码有人回应他……会点点头,笑一下,或者扮鬼脸。他已经非常满足。
代课在每天下午的四点钟结束。路春江坐半小时车,堪堪错过晚高峰。下了车,沿着路口向前,越过一段废弃的铁轨,就是菜市场。他在菜市场里闲逛,总会碰到父母的同事和邻居,他们有的管他叫“小路”,有的就管他叫“路”,亲切的就喊他小名,“泉子来买菜啦?这西红柿可好呢,才八毛一斤。”“买豆腐不?别买那边那个,他家的不新鲜。”等等的闲话,让他又重新活过来一回。
这天,七月十七号,路春江下了班,按照既定的路线开始菜市场之旅。与平时不同,他买了点熟食、凉菜,又去超市买了块小小的蛋糕。最后打了一袋子扎啤——啤酒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泛着冰凉的白色泡沫。他不爱喝酒,但今天决定喝几杯。
今天是路西的生日。
这种行为是不是非常无聊?路春江点燃蜡烛,好像有个词儿,叫“仪式感”。路西抛弃了他,抛弃了这个家,可他仍然无法像弟弟那样潇洒地抛弃他固定的仪式。路西非常喜欢过生日,过生日能吃到蛋糕和肉丸饺子,还可以得到礼物,通常是玩具和书本。他说以前从没人给他过生日。路春江记得弟弟明亮的眼睛,他头一回在家过生日时,甚至激动得浑身颤抖,一夜未眠。
路西在上海肯定有人陪他过生日,他盯着摇曳的火苗,喝下第一口啤酒。酒液苦涩,路春江晃晃头,他反正永远搞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对这种难以下咽的液体上瘾。
“没意思,”他咕哝着,“没劲。”
路西不在家,路春江连做饭的劲头都不复存在。他会买菜,做饭,也就是喜欢买菜时逛菜市场的感觉。他唾弃自己怯懦,没出息,可惜就是无药可救地走不出来。桌上的菜没吃几口,啤酒已经喝光了。路春江摸了摸肚子,酒液在胃中翻腾……他走进路西的房间,躺下,拽着枕巾蒙在脸上,混沌地睡了过去。没做梦,醒来清醒不少。楼下放了暑假的孩子在尖叫玩耍,伴随着狗吠。路春江去厨房找出小半瓶白酒,打开电视机,就着蔫头蔫脑的凉菜,不知不觉全部喝了下去。
脸颊很烫,路春江横在沙发上,看着新闻里人们争执的脸。又是为了房子,一家人打得不亦乐乎。看看,这就是所谓的亲情,在金钱面前不堪一击。妈妈当初怎么说的来着?有个弟弟好,能相互扶助。扶助什么?亲生的兄弟尚且靠不住,更别提领养来的。路西肯定也是这样想的,他留下一张银行卡,想用钱买断这份虚无缥缈的亲情。路西确实比他聪明,他早就看透了。
说起来……路西,路西现在干什么?路春江厅里的挂钟,时针指向十点。十点,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