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那偃甲内谢衣的虚影,也再不曾现身。
醒时晨光微露,四周依旧寂静寥落,沈夜看到今日的天空亮得格外黯沉,滔滔黑云如长龙卧波,将天幕衬托得分外沉滞。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谢衣不会再归来。就像他一百多年前离开流月城时那样,再不会主动回到沈夜身边。
可是此刻,山道上逐渐接近的身影明明白白告诉他:谢衣回来了。
沈夜凝视着谢衣的身影,看他从一个小黑点慢慢变大,成为鲜活生动的人形,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自己的目光。雨落纷纷,风扬山野,他的动作在风雨中是那样轻灵快捷,于起伏山石间穿梭时,就像肋生双翼的俊鸟,飞过天地鸿沟,飞过流月城与下界的隔阂,也飞越了时间的涛涛长河……
百年岁月突然在沈夜眼中粉碎,只有眼中身影真实而深刻。
谢衣……
此刻,谢衣浑然是他无比熟悉的初七模样,那眉眼,那身衣服,右手中一柄横刀……沈夜清楚记得,那服自己往年穿过的,后来改给了初七。当年,为在遍布砺罂耳目的流月城中隐瞒初七的存在,他颇费了番心思,连衣服都亲手给初七改制。
而初七没了过往记忆,天然质朴,浑不觉穿主人的衣服有什么不妥之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是沈夜前日在书册上看到的话,下界居然有这般趣味的说法,引得他盯住这八个字反复琢磨,轻声念诵,最后为话中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双关语意会心一笑。
谢衣……谢衣。
思绪游走间,谢衣已从一处山崖上纵身跃下,身影闪动间,只见光华一闪,水雾迸射,人便跨入了静水湖的结界中。
回来了。
沈夜朝谢衣走去,他也迎上来,唇边带着笑意,行礼道:“师尊,我回来了。”
“嗯。”
人近在眼前,沈夜反倒起了一丝错愕,一丝犹豫,关乎时间的概念似乎突然变得模糊,染血往事如出闸洪水,在他眼前奔流而过。他不由自主地朝谢衣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抚过,低声叹道:“上次你去巫山前,说取不回剑心便以死谢罪,真是傻话。不是告诉过你么,要珍惜自身,不可折损你的战力,即便是我的命令也不行。”
谢衣微微一愣,沈夜又道:“你徒弟他们来流月城之时,我还问瞳,你是否跟他们在一起?”
“师尊……”初次听闻这话,谢衣不由错愕,只觉这话说得格外不合理,为何要问瞳这些?难道师尊还顾忌着自己当年的出逃,觉得自己去了巫山,见了无异他们,便会舍弃他么?
不,自己绝不会背弃他第二次。
正打算辩驳,沈夜接下来的话已粉碎他所有怀疑与不安,只余浓浓伤感和不舍。
“……那时我才发觉,私心里,我竟希望你哪怕同他们走到了一路,也不愿你是真死了。”沈夜摇摇头,:“可惜,瞳却告诉我,你的子蛊已……”
“师尊,子蛊消亡,是因为巫山地仙们为我拔除了体内蛊虫的缘故。”
“嗯。”沈夜未多言,只微微点头,手指绕过谢衣垂在脸颊边的头发,那上边沾着雨雾与秋风,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了陌生而新鲜的自然之气。
是谢衣,也是初七,但又似乎并不完全一样,偶尔,沈夜看着现在的谢衣,好像在看一个全新的人。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融合了自己关于过去那几重存在的全部认知——徒儿、下属、知己、继承者与叛逆者,还有……
还有一重意义,沈夜比谁都清醒地知道,但他绝不会告诉谢衣,那是属于他最深的秘密,是他在百年黑暗中艰难跋涉时所做过的色彩最绮丽的残梦,任何人也无法窥视,更不容许染指分毫。
“师尊兴许不知。”谢衣的声音再度响起:“当日在巫山时,我虽通过三世镜想起过往,依然对无异他们说得清清楚楚:这一百年来,我只看师尊一人,只听师尊一人的声音,师尊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不论发生何事,我绝不会再背弃师尊第二次。”
是么……沈夜闻言,沉默片刻,看着他的眼睛,缓慢而凝重地问:“为难吗?”
谢衣一怔,坦然道:“有过挣扎取舍……”
“你若感为难,便不必如此,沈夜此人……”说到此处,他垂下目光,凝视空无一物的掌心,忽而一笑,“沈夜罪孽深重,早当随流月城化为齑粉,徒留污名,你为一个遗臭万年之人尽忠,岂不可笑。”
师尊……何须如此妄自菲薄?流月城那样处境,这百余年诸多苦楚,千般为难,你都靠一己之力扛下来。如今硝烟散尽,而余心不可转圜,与你曾肩负的相比,今后随了你,即有风雨又算得了什么?
谢衣在心里默默回答,嘴上却朗声道:“师尊,我曾留下遗言,道自己半生倥偬,毁誉加身,徒负无数虚名罪名。生前我不敢有一字自辩,身后,但愿世间能有哪怕一人,解我毕生隐衷。于吾辈,心念如此,于师尊,此心亦如一!”
毕生隐衷,此心如一……这话仿佛几道惊雷,直射入沈夜内心深处,驱散层云,荡涤四野。
他盯着谢衣沉静的脸,仔细看了许久,问道:“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好,好。”沈夜点头叹道:“既如此,我也告诉你,为师从不曾吐露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