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月肿得发亮的眼皮像剑鞘的扣簧弹了起来,射出晶亮的光。
“这是真的么?”
“我怎么敢跟你开这种玩笑,这些事糖心想必都写在书信里了,可惜你没看,若早点知道实情,就不会耿耿于怀了。”
悲和喜两道洪流猛烈冲击唐海月的心扉,将堵塞在那里的淤泥涤荡无余,解除对父亲的误会,怨恨有如无根之草悄然枯萎,可是纠结的内容并未改变他费尽力气也没能戒除嗔恨,这魔鬼仍可轻易支配他。
见他泫然欲泣,赵霁伸手搭住他的肩头说:“觉慧师父,我听说人在成佛时才能断绝七情六欲,虽然你立志成正果,可出家还不到三年,用不着这么心急啊,广济大师说执着也是魔,你要戒除嗔恨,也要警惕执着啊。”
灵犀一点,慧光乍现,唐海月扭头看一眼少年,转回头广济已伫立水边,这一刻他看到了苦海慈航,挣起僵冷的身体跌跌撞撞爬上岸边的岩石,跪倒在主持脚边。
“师父,弟子错了。”
广济见他已然醒悟,其心甚慰,摩顶开示道:“觉慧,我们学佛之人重在观心,心为万法主体,世间无一事在心外,发现心中的恶念并不可怕,因为这正是向善去恶的根本,而一味纠结回避,反倒会裹足不前,迷茫自误。若你还不能参透,为师再赠你一句话:‘念起即觉,觉之即空,不随是功,天长日久,自然无念。’”
这时赵霁也回到岸上,他看到唐海月肿胀的脸露出舒畅的微笑,困扰他的心结想必已经解开了。
赶回江边,时当正午,船家看他转来便解开缆绳扬帆。
赵霁跳上甲板,见商荣散着头发从船舱来出来,调侃道:“你怎么又扮起散花天女来了,这模样确实好看。”
左脸立刻挨了记掐,还算商荣有良心,没对他依然肿痛的右脸下手。
“我头有点痒,刚才烧水洗了洗,这会儿头发还没晾干呢。”
赵霁挠挠头皮说:“我头上也开始作痒了,我也要洗。”
“先去吃饭,我和师父看你迟迟未归,就没等你。”
“那给我留饭了吗?”
商荣受够他这波没完没了的撒娇热潮,粗声武气道:“留了碗狗饭,再不吃就馊掉了。”
“谢谢荣哥哥。啊,你脸上又有蚊子了。”
赵霁趁其不备化身蚊子在小师父脸上叮了一口,商荣怒叿叿踢他屁股,被他灵活闪过,鳝鱼似的钻进了船舱。
小混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商荣又气又羞,不愿去舱里面对他,站在船舷边吹风,顺便晾晒湿发。
江水荡荡,橹声依依,客船逆江而上,速度也不慢,转眼已离岸五六十丈。商荣悻悻回望襄阳山水,他在此盘桓一月,却没能尽兴观览名胜风景,品位乡土人情,故地重游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了,为此心下颇为惋惜。
在他视线之外的码头上,微服出巡的郭荣正率领部从呼船渡江。今日他与南汉使节约定在龙兴寺见面,寺庙清静安全不惹眼,自古就是谋事会谈的好场所。
他驻足泊岸,向江中极目远眺,排查一切可疑的景象,只见一艘乌蓬客船正缓缓驶向上游,就快脱离清晰的视野,船尾立着一名长发披肩的美少女,相貌竟与商怡敏出奇相像。
郭荣惊喜交集,不禁往前急赶两步,想瞧仔细一点,可惜那船儿已载着惊鸿一瞥的身影去到百丈开外,景象模糊,再难分辨。
追。
这念头像泡沫在郭荣脑海里一闪即灭,那少女看起来尚在稚龄,年纪比师姐轻得多,估计只是容貌相似,退一万步说,哪怕这女子真与师姐有瓜葛,他也不能为私情耽误国家大事,成大业而亡小情,这是他一早选好的路,所以当初才会不顾情面地协助义父铲除敌党,师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重过任何人,但终究压不住凌云之志。
一将功成万骨枯。
帝王无情,才能独霸高处,他立志开创升平乐土,为此必须登上万人之巅,如果可能真想戒断情念,这样就不会再受时有时无的心痛困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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