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穿戴很奇怪。他从没穿得这般繁复,即便来日登基,也不会穿成这副模样。
这瞧着,瞧着像是丧葬时的装束。
难道他已经死了?
更奇怪的是,那人,不,该说是影子,一道轻飘飘的影子,来去如风。那些饰品仿若不具实质。影子五官和他相仿,只是添了沧桑,且面无表情。
秦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怎会有那样冷寂的表情。
影子飘得极快,不过不论他往哪儿飘,紫宸殿,荣华宫,金銮殿,都是重重宫禁范围,终归没能逃出这座皇宫。
他东奔西顾,像是在找什么人。
终于,前方廊庑下走来两人,看穿着明显一主一仆,两人皆步履匆忙。
秦壁尚未看清她们是谁,后头又跑来一宫女,急声叫唤:“太后,石尚书在御书房等着见您。”
“太后”转过身,冷声道:“让他等着。”
宫女急得跪到地上:“娘娘,石尚书说皇上等着落葬,这事不能拖。”
“那你就告诉他,皇上和韵贵妃合葬,哀家不同意。他愿意等就等着。”
“太后”声音里夹着冰霜,当她扭头继续往前,秦壁正好瞧见她黑煞的面容。
是阿软。这个太后是阿软。阿软老了,脸色憔悴,眼神狠厉,全然不复曾经娇花般的风姿。
而她说的皇上,定然是他了。
原来,他已经死了。
秦壁正浑浑噩噩,梦境又倏忽跳转。他又看见自己,不过这个“自己”比先前那个影子年轻点。看周围布置,是在御书房。
同处一室的,还有萧英,一身黑漆漆的军甲,年岁约莫三十上下。
“阿英,你莫要太悲伤。金夫人,金夫人随老王爷去了。你要好好顾惜自己,北疆战事还等着你平定呢。”
萧英木然跪地:“微臣遵旨。”双眼发直。
“朕说过,你见朕不用跪。可你,你不肯站起来,你在怪朕?怪朕辜负皇后?怪朕没有派人照顾好金夫人?”
“皇上多虑了。”萧英抬起头,眼神冷淡,“只是,从前我们结义的誓约,就当作儿时戏言吧。日后,皇上为君,我萧英只是臣。萧家秉承先祖遗训,为国尽忠,我身为萧家人,自不能再和皇上称兄道弟。于理不合。”
迷迷糊糊中,秦壁心如刀绞。他还想好好问问,梦境却不受控制跳到另一处。又到荣华宫了。
只是此荣华宫非彼荣华宫,里头荒凉枯败,一丛大芭蕉在风中凄凉摇摆,叶尖黄了大片也无人修剪。
本该满目繁华的荣华宫,居然没有宫人。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跪在廊庑下,男孩年龄稍长,头顶一本厚厚的书。女孩年幼些,顶着一柄戒尺瑟瑟发抖。
“以后还去千韵宫玩吗?”花信年华的萧纬从槅门出来,面色冷然。
“母后,柔嘉再也不敢了。”小姑娘哼哧哼哧,哭得脸都花了。
“母后,请您责罚儿子一人吧,我是兄长,都是我没看好柔嘉。”垂髫的小少年额头全是汗,眼看就要握不住头上的书。
“好。柔嘉,你哥哥替你求情,你就起来吧。”说着,萧纬阴测测的目光移向少年:“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去千韵宫,你们都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你妹妹年纪小,不知人心险恶,可你不该不知。那个人蛇蝎心肠,她生的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若你们再去找玉檀,你们也不用认我这个娘,反正在你们心里,她们都是好的,只有我是坏人。”
少年也无声流下眼泪。
“不用顶着书了,背完一篇吃饭。”眉目森然的萧纬快步回屋。
剩下两个孩子,在风中抱头痛哭,哭声凄然。
秦壁看得入神,须臾,梦境又换。这次又飞到金銮殿,文武百官皆垂手低头。显然,这场景是早朝。
龙椅上坐着一沉稳少年,看容貌,正是方才顶书受罚的那个。不过一瞬间,他便长大成人。在龙椅一丈远处,垂着一道白色珠帘,里头有人坐着。
“启禀太后,启禀皇上,锡城叛乱愈演愈烈了。那位姓木的贼匪不止将锡城牢牢把控,上月还带兵围了永州、怀城等地,据探子送来的消息,他手下兵马已有三万人。若派兵围剿,国库银子撑不住两月军费,请太后和皇上定夺,如今对锡城,朝廷是战还是和?”
龙椅上的人皱眉不语,沉吟许久,他看向帘后人:“如今,南方地区不是水患就是旱灾,实在不宜再添战火。不过,究竟是战是和,还请母后定夺。”
这时,帘子后传来一个冷肃决然的声音:“派个人去锡城同他说,若他肯臣服,加封锡王,从此位同亲王,掌一城税赋兵权,爵位可袭五代。”
群臣拱手:“太后圣明,皇上圣明。”
……秦壁在迷惑和心痛中睁开眼,正对上巧笑嫣然的萧纬。她披着件粉色褙子,正弯腰觑着他。
“饿了吧?我已让人去端膳食了。”
语气温柔又撩人。
秦壁牢牢瞪着她,神情恍惚迷离。
梦里那个冷酷无情的女子,那个太后,那个满腹怨恨的母亲,真是这个灵动俏皮的阿软变成?
阿软老了,也会变成那般冷冰冰叫人生厌吗?
“怎么傻傻的?可是没睡好?”萧纬轻戳了下秦壁鼻子,两颊飞霞。成亲三日,她对夫妻间的异常亲密,仍觉不适。
秦壁抓住那根在鼻头作乱的手指,一下用力,萧纬被拉到他身上,整只手落进他大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