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松握着一壶酒,从弯折曲绕的池上小道过来,朗声一唤——
“公子!”
尤离厌恶地蹙眉,“何事。”
杜云松笑道:“公子今日有丧事,属下特来祭酒。”
尤离道:“何来丧事——”
杜云松道:“江熙来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尤离念了那个陌生的名字一遍,困惑不已,“江熙来?我从没听过这个人。”
那个名字无法在他脑中长久停留,听过就会忘,永远也不能记住了。
杜云松先是惊疑,旋即睁着眼睛观察他淡漠的表情,酒意退了一半,“萧四无把你整成这个鬼样子了……灌了什么mí_hún_yào?”
阿楠一抬手,“杜门主,天色已晚,公子要歇息了。”
杜云松瞥她一眼,“有你什么事?”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尤离已把那个名字忘得一干二净,“你方才说……说的那个人……”
杜云松冷冷道:“你去问萧四无啊,他的解释一定很好听。”
尤离冷笑道:“杜门主管好自己就是了。”
杜云松道:“你以为他为什么罩着你?你得感谢你娘给了你一副好皮相,能在床上——”
尤离打断他,微笑道:“杜门主没有这样的好皮相,所以嫉妒成这样,我可以理解。”
他负手起步,“阿楠,走。”
待到他关上了门,已经记不清那少年的模样。
却不能控制自己去想他。
他知道那是一双好看的眼睛,又难以回忆它的轮廓,空有一种脱力感。
他能触到门框的雕纹,胸口空落落的,觉得寂寞极了,但后来他和萧四无谈起这个晚上,语气就变得冷漠。
他说我讨厌那种感觉,还好现在已快忘了那种感觉了。
夏夜有山风,天上有星星。
叶知秋好像又老了十岁。
公孙剑比他还早一步到唐门,看到江熙来静静躺在那里,伤口狰狞,像恶鬼在微笑,深深的,苍红,与世长辞。
几日前他,江熙来总能慢慢好起来的。
他们的师弟很快会回秦川去。
独孤若虚回信说一定会好起来的,师父也很担心。
现在要怎么交待呢?
他说这不可能——他醒过来后一直都没想过自尽,怎么可能突然拔剑自刎?
冷霖风下意识就把唐竭护在身后,担心公孙剑迁怒到他身上——人送到唐门不到三天就丧命了,连一个自己能听得过去的理由都没有。
公孙剑看到冷霖风动了,本紧握着的手突然一松,突然间在想,当初尤离是否也是这样护着江熙来的?
他并没有精力去对唐竭怎么样,人在巨大悲怆里无法顾及其他。
温热的风穿过巴蜀竹林后就滤掉了大半暑气,好像真是很清凉的,能销魂入骨,徒留满身凉意,是在秦川从来不会有的体会。那个冰雪铸就的世界永远都是凛冽的寒风,有人说寒风伤人,像薄刃相割的痛感。
在他看来秦川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江熙来没有离开过秦川——
师弟迎风持剑时笑着对他们道:“师兄,阿离他长得真好看,是不是?”
后来他横剑策马,就奔出了太白山门,身后的披风一抖,抖落了泼墨岭的霞光,马踏一惊,惊动了药王谷的梅香。
彼时明月此时光,再也不会有了。
尤离死了。
一定是死了。
那个人曾经只能在他怀里安心下来,永远不顾一切地往江熙来怀里奔去,现在那个怀抱已经凉透,全是干涸的血色。他穿着这件长衣在开封台上舞剑,风华绝代时,勾走了尤离三魂七魄,只要对上他的眼睛,尤离就忍不住想微笑。
眷恋无比,像罂粟的毒瘾,看了第一眼就离不开。
他被从排云塔的废墟里扒出来时,脸上血肉模糊一片,失去了半条命,醒后唯一能说出的两个字只有——
阿离。
尤离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愿意牺牲性命去保护那个人。
现在这个人躺在这里,那么尤离一定是真的死了。
叶知秋却不这样想。
问了陪同江熙来去医馆的弟子后他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唐竭站在御风堂门口俯瞰下方,还能记得那时拉着冷霖风离去的月色。
那时的月亮再也看不到了。
公孙剑合上棺盖,抬头把泪意咽回去,低喃了一句——
走罢,师兄带你回去,你独孤师兄在山门等你。
唐竭轻声一泣,很快沉落消散,九华那边却是响亮的啼哭,听起来带着浓浓的生机。
慕容英也在房里坐了几个时辰了,他无法理解生孩子是这么艰难痛苦的事情,这事情除了生孩子的女人,别人都是不能理解的。
他说,女人生孩子很危险。
萧四无说我知道,但是早就准备万全了。
接生的老妇终于喜呵呵地出来报喜,“夫人生了——”
萧四无却冷声道:“谁告诉你那是夫人?”
老妇讪讪地一笑,“是,老身说错了……”
她继续道:“恭喜恭喜,母子平安。”
萧四无呼了一口气,“你错了。”
老妇微微一愣,萧四无道:“早产这么危险的事情……”
草草两句吩咐完,老妇立刻返身回房,很快抱了孩子出来,脸上的笑容已经全都消散,发着抖哑声道:“是个男孩儿……夫人……不,当娘的血崩了……公子饶命……”
慕容英只微微侧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