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有电话的普通人家屈指可数,更别提在这么个明显生意不好的鞋店里,居然有罕见的电话存在。
“……噢,我知道了,我尽量吧!”
男人叹着气,挂上电话。
红色的拨号电话摆放在一堆杂物的桌面上,乱七八糟的物件把这里堆得混乱不堪。
他随意的坐在一把没了把手的椅子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回过身,在那一堆杂物的底下,拉出来一个小屉子。
打开小锁,里面塞着大小不一的纸钞,他一张一张的数着,眉关紧锁。
刚才的女人是他老婆,虽然还年轻但脸上也被生活磨出了尖锐的刻薄,她的眼睛盯在男人的手上,一张一张的小票子让她的唇角扭了起来。
“除了你那几个朋友,还有谁会记得这些事,你挣一笔小钱就往里面塞一张小票,你知不知道,这点钱咱们家还要过日子的。”
男人没有抬头,“今年有首长过来呢!”
“首长,首长有个屁用,他能管你吃还是管你穿,就凭你挣的这点,还不够你每年跑过去的路费,你到底想守到什么?”
女人的声音拨高了。
一直用手掌在压平钞票的赵刚抬头,粗糙的手背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又黑又苍老,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首长过来,而是,”他的视线穿过面前的人,仿佛回到了并不遥远的过去,“兄弟们在等着呢!”
女人沉默了。
她看着自己选择的这个男人,他笨拙、老实、笑起来有些傻,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腿还有残疾,当年她看中他是为了什么呢?因为他是英雄,那个时代的女孩子都有种英雄倾向,觉得从战场上下来的他们,是心目中真正的大英雄。
可是,真正生活在一起,当英雄的光环退去,他们还有的是什么呢?
生活的残酷将他们身上涂上去的光辉磨去,他们也只是一些普通的看不出什么特色的普通人,在生活中英雄那层光辉是没有用的,反而成了他们生活中的枷锁。
退伍回家时,赵刚的身上除了一枚二等勋章、一张残疾证和几百块的伤残补助外,街道安排的工厂没有活计,工资发不出来,后来赵刚在家人的帮忙下勉强开了这家小店维持生活,每卖出一双鞋,他还在微薄的利润里取出面额大小不一的钞票,放在盒子里,每年就在初春的日子,和几个旧日战友一起回去,去祭祀逝去的战友。
一年又一年,就这样在穷困的日子里卑微的活着、怀念着,仅仅为了他在生命中最短暂却永远也忘不了的三个月……
雨下得更大了,雨雾中没有人打伞,在肃立安静的墓碑前,他们站得笔直,庄严的敬礼。
为过去、为现在、为将来;
为你们、为我们、为我们的下一代;
我们,永远记得你们、怀念你们,我们的兄弟、我们的战友;
此刻,天与人共恸,雨与泪并流,我们在这里、永远不会忘记……
☆、第一节
第一节
初春的雨下得让人浑身发寒,从一排排的墓碑前走过,沉默的看着每一个上面的名字,冰冷的指尖拂去那上面的水迹,抹去的痕迹转眼在雨水的冲刷下就消去无踪。
“首长,该回去了。”
年轻的战士在身后小声的说着。
高建国轻轻点了点头,雨水洗去了他脸上不想让人看到的印迹。
回过身,一干人等同时向他投过来注视的目光,高建国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很勉强,他还是努力的扬起微笑。
“小赵,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强撑着,小罗,你不是说流猫尿不是你的习惯么,小李子,说完你想说的话了么……”
他一个一个的点着名,对面的人,有的便装有的军装的人,各自露出或笑或悲或忧伤的微笑。
“回吧!兄弟们可不会喜欢我们这种模样。”
高建国说着,自己却又回头久久的注视着面前的碑群。
顺着有些破旧损坏的长梯走着,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乐声响起,高建国有些怀疑更有些不快的挑起眉。
“那边在干什么?”
温婉的女声在雨雾中扬声唱着情歌,隐隐的悠长的声音顺着雨声延递而来。
紧走几步,不远的几阶下,六七个人围在一座墓碑前,举起的伞下有台卡式录音机里播着歌声。
脚步不由的轻了,高建国慢慢的走过去,他先去看墓上的字:刘东烈士之墓,字的下面是生辰年月和死祭之日。
多么年轻啊!
高建国的眼眶再一次热了起来。
年轻的女人在温柔欢快的乐声中哀伤的看着墓碑,年纪有大有小看上去是同一家人的亲人们都在静静的听着歌声,他们的眼神流露出的是悲伤与怀念。
大概是看到高建国一行人停在了他们几步之外,一个中年男人抬起头,深深的皱纹和发间的苍色都在说着他的痛苦。
注意到高建国肩头的军衔,他冲着高建国笑了笑,“这位首长,您是?”
高建国上前一步,冲着墓碑敬礼,“一个来看望战友们的军人。”
注意到了他们这一行人模样,男子理解的点了点头,“首长,你来也是来祭祀他们的啊!”
“是。您是?”
男人一指墓碑,“我儿子,”他爱怜的目光投在碑体上,“他在家的时候,总是偷偷的听这个邓丽君的歌,所以我来看他的时候,就让他听个够。”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