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方才意识到,在自己从北闯到南的短短一段时间内,秦军已经完全控制了王宫。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却说不出只言片语。然后他听到一声巨响,那是无数急弦弹开之声。
盖聂立即抽剑抵挡,脚下踏着“之”字形,忽左忽右地往两个方阵之间硬闯;一面拨开乱箭一面喊道:“在下乃赵王使者,求见王翦将军——”
他的话音中带了内力,传播甚远,包围的士兵和军官多半听得清清楚楚。然而他们没有一人放慢攻势,弩箭仍如飞蝗一般从前方两侧袭来。盖聂又喊“在下赵国使臣——求见——”话未落音便被数柄三丈来长的长矛打断。他挑开矛头,方欲借力跃起,上方又是一波箭雨,让他不得不矮身退回远处。
间不容发之际,盖聂手起剑落,以“朔望”之剑平平推向秦军的方阵。纵剑七式,剑意所指乃是七种天地之间的异象:其中第六式仿的是海边大潮,因为每月朔、望时分潮汐最大,便以此名;剑气吞吐也如潮水涨落,雄浑激烈,无与伦比。但见离体剑气横扫而过,如鲸吞蛟吐,不但将飞在半空的箭矢震落,甚至令前排的弓弩手受激扑倒,将秦军的队列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盖聂终于如愿窜入方阵之间。箭雨少停,他趁机又喊“在下有要事求见——”
盖聂第三次被打断,是不知多少柄矛戟从前、后、左、右同时刺到,人如陷在青铜的荆棘丛中,无论往哪面移动都是死亡的陷阱。他挥剑疾挡,锋刃连续敲击在四面围攻的兵器上,响如切金崩玉。然而秦军之众仿佛无穷无尽,荆棘之丛仿佛化作了茫茫东海,这一战仿佛永无终了。
那一刻他恍然大悟,对方根本没有听进自己言语的必要。
两国交战,倘若胜负未分,那么互派使者是常事。但如像今日这般,一方全胜而一方大败,国都沦陷、王室出逃,那么败者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实力不足,则连谈论“战”与“和”的资格都没有。
即便邯郸岌岌可危,但只要公子嘉坐镇于城中,两军仍处于对峙状态,那么盖聂便还有机会以“使者”的身份潜入敌营,求见主帅。但是,公子嘉过早地出逃使这一切都化为泡影。连王族都逃了,他自称国使,还有谁肯信?
那一刻,盖聂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没有君主,没有盟友,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听他的声音。作为纵横家,他已一败涂地。
败者之剑,犹有可为?
他心中极苦,偏又涌上几分至死不肯放弃的执拗之劲。挥剑此时已成一种本能,尤其在这种攸关生死的情形下:矛戟的圈子正在渐渐缩小,他无法分辨一时有多少兵器指向身躯的不同要害;哪怕踏错一小步、偏斜一两分,也会瞬间丧命。
盖聂出谷四五年,所学剑招并没有增多一式,内力的加深也不显著;但若说实战中的经验,却远非昔日可比。尤其是他常在乱军之中一边躲避箭矢、一边与数人格斗,论判断攻守的时机、身法的虚实变化、对危险生出的直觉,已不下于江湖中成名数十年的顶尖高手。他曾经设想过,若与五年前的自己相斗,用全然相同的纵横剑术,现在的自己也有把握在百招之内胜出。此刻他以精纯的真气紧守门户,剑光四泄、绵如飘絮;许多秦兵见围绕他的剑圈甚小,以为持着三丈来长的长矛反复攒刺便可无忧,却忽然被一道飞出的寒光斩断了脖颈、或者切下持矛的手掌。顿时阵中鲜血乱溅、爆发出声声哀嚎。
盖聂衣衫尽湿,早分不出是血是汗。突破秦军方阵令他付出了数个创口的代价,但总算避开了影响行动的要害,跃入王宫内垣。
时隔旬日,他又再次来到当初死战过的大殿之前。殿前秦兵排列地稍显分散,但总数却绝不少于外墙。盖聂自知强闯无望,只得设法先劫持一名高级将领,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才有把话说完的机会。他注意到台基下方的一角停着一驾装饰华贵的舆车,旁边有不下于二三十名相貌奇异的黑衣人持剑守护,心中一动,遂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猛扑过去。
果然,他方一行动,殿前秦兵便大声鼓噪,却没有人擅离其位、也没有人下令放箭。只有那舆车周围的剑客不慌不忙地变幻阵法:约有十人以身躯为人墙,将舆车裹得密不透风,剩下的人摆成两两一组的蛇形阵,意欲依次接战。
盖聂剑法倏变,身如垂柳拂风,摇摆不定,脚下却步步扎实,踩着八卦九宫之步且战且进。三呼吸之间,他已绕开一人、刺倒一人、踢翻一人,前进十步,忽又退后五步,回首挽剑、点中绕到身后偷袭的两人。一众黑衣剑客皆以为他此刻一定蛮打莽冲,有攻无守,只求以最快的速度冲进车内;却不料对手欲前先后,欲左先右,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全然不顾身陷重围的处境。不知不觉间,盖聂之剑越行越快,最后竟连成一片,有如水帘一般,在敌人看来、连他自己的身形都变得飘渺模糊起来。便在他们眼花缭乱之时,盖聂猛然向前急掠、人与剑仿佛化为了一体。
然而行至半途,他的剑还是被人截住了。
那是一柄不到二尺长的短剑,泛着铜绿的光泽。盖聂心中灵光一闪,想起在《别墨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