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说这般的话。”钟燮停了手,他本严厉的神情却在这人面前撑不得,他叹气,道:“白鸥,如今清流空缺,你不入仕,何等遗憾。当日我们入学,难道不就是要为这江山社稷抛一把热血?”
钟攸只是笼了袖,对他笑了笑,缓声道:“你且归吧。”
钟燮沉默着站立,知道他这是已定了不回京都的决定。钟燮从怀里摸出执金令,递回去,道:“多谢你的执金令。”
钟攸却未抬手接,他道:“我已出了京都,并且离了朝堂。这令在我手中再无用途,与其荒废,不如留在你这里。”
“你。”钟燮握紧执金令,“你真的……要这般退场吗。”
晨日下起了风,风从山里来,清爽滑过人的眉眼与指尖,带着属于世外的芬芳。钟攸在这风中退后一步,对他的总角之交报以笑容。
“如辰,倘若一日京都真的需要我,纵然刀山火海其间阻碍,我也必不会失约。”又道:“虽不能常见了,你要珍重。我在此处之事,就不要告诉大哥了。”
钟燮上马离去,他又从马上回首,对钟攸喊道:“珍重!”
山影红叶,那一抹青衫直立在古旧的石狮子边,直到马转泥道,再也看不见。
马车来了,时寡妇却并不上车,她执意继续留在镇上。时御站在她身边高出太多,显得她更加瘦弱娇小。她这一次也没有抹粉上妆,衣裙素色,像个普普通通的母亲。
两人站着,都没开口。
苏硕在侧干咳一声,道:“这一次婶子劳累,留在镇上也好,大家挨得近,院子也清净。小六回去了,就继续跟着先生老实读书。”
时御嗯声,时寡妇先冷笑几声,道:“老实读书?他心里想的可不是读书的事。”
苏硕本想着母子之间能缓和些,谁知一开口又是剑拔弩张。他尴尬的站不住,找了个由头就进馆里面去了。
“匣子早烧掉了。”时御抬步下阶,上了马车,从车厢里抱出几匹新布给她,还是照例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
时寡妇将布接了,瞪着他,冷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时御没回话,转头看街头的钟攸已经回来了,便将马一拉,对他娘道了声:“我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眸中漠然,道:“若我听闻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我就打断他们的腿。”
时寡妇对他呸了一声,“老娘须你管?还找不得男人了!”见他直接转头要走,在后跺脚骂道:“小畜生!只许你找,还不许我了?你等着,你听见没有!”
钟攸怀里还带了几本书,应是刚在街上顺道买的。他见时御拉着马车来了,便停步笑道:“夫人不归吗?”
“她要和大嫂待一起。”时御道:“我们归就是了。”
钟攸见后边的时寡妇还在往这边看,对时御道:“那倒也行,总归不远,想来了随时能来。”
钟攸上车,时御就赶马跑起来。这一次钟攸坐在了车厢里,靠着壁。马车跑出镇,入了颠簸的乡道,钟攸昏昏欲睡中,听见时御低低地一句。
“谢谢。”
钟攸那句不必客气,在口中转了又转,最终没有说出来。
那边钟燮一归青平府,没多久江塘就来人了。来者他不陌生,正是钟攸的兄长,却不是钟鹤那样的人物,而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江塘钟家有三房分割江塘水路,今日来的钟訾是其中正房二子。
钟攸因为身份特殊,不在这三房之内。幼时钟燮去江塘钟家玩,没少见这些钟家子弟欺辱他,故而至今,钟燮都不怎么待见这些人。
钟訾是乘自家船顺入青平,阵势豪奢,摆尽了江塘钟家的风头。钟燮往边一站,都想调头走人,巴不得他看不见自己。但碍着钟子鸣的脸面,得受着。
钟訾下船,随从满了一路,挤得钟燮连边都站不住。他一见钟燮,先招呼着往过去走。这人体态浑圆,挤几步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他扇着袖,白皮细嫩的脸上满是亲近,他道:“燮哥!”
去你大爷的蟹哥。
钟燮腹诽,只抬手作了个礼,面上平板道:“许久不见,訾弟。”
钟訾凑过来,堆积波浪似的腰身挨着钟燮,对他热情道:“走走走,弟兄正是来探望燮哥的,来一趟必须得请你过过好酒!”又喊声道:“快扶燮哥上轿,咱去最好的酒楼!”
“不成。”钟燮跳开一步,一板一眼道:“我下午还要当值,喝不了酒。”
“诶诶!那是,小弟思虑不周,得罪得罪。”钟訾连忙拍嘴,道:“那咱趁这会儿去吃一顿?燮哥下午当值,得吃好!”
钟燮心下叹气,却不能连顿饭的时间都不给。他猜测钟訾此番前来是为钟家探路,江塘如今水路四通大岚,加之京都传出圣上已有开凿塘靖运河的风声,钟家作为唯一的水上霸王,自然要先与青平过一场协议,以免将来走船靖陲有争夺生意的隐患。
一旦日后塘靖运河开通,江塘钟家势必会再上一层楼,到时候于京都钟家而言,也是相当大的助力。钟子鸣自从崇泰年间跃身高门,看似风光并列,实与老派豪门相差巨大。只说一个贺家,先后出过数位清正直臣,分别担任过中枢要职,最后一个贺安常更是在最盛时被誉称为清流如许,在左派至今享有号力。
而京都钟家,如今却只有一个钟子鸣。他所有的期待都给予了钟燮,故而早早送入了侯珂手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