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琮的身体四肢也确实是在长时间的桎梏之下变得不甚灵活,便缓慢地爬上床榻,但并没有当真躺下,只是挨靠在柔软的隐囊之上,全身舒展开来。
李世民静候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已略略缓过劲儿,这才又开口说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么?一个月前你把那刀尖刺进我胸膛的一刹那间,我能清楚地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非常、非常地恨我!为什么?为什么你那样的恨我?我到底对你做错了什么?”
阿琮脸上的神色变幻了好些次——从惊扰,到犹豫,到愤恨,到……最终的坚定——,于是,接下来,是这样的话语从他口中不缓不疾地流泻而出。
“是的,我恨你,我非常地恨你!但那不是因为你对我做错了什么,而是……”说到此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你抚心自问,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这样恬不知耻的在皇帝身下承欢,换取他对你如此非同寻常、不成体统的宠爱——,对得起你的亲人,对得起你的家族,对得起……你那在你进这宫来之时尚且尸骨未寒的母亲吗?!”
他那最后一句话甫一出口,李世民脸上霍然失色。他直起身子,死死地盯视着阿琮的双眼,像是从紧咬着的齿缝之间挤出三字:“你……是谁?”
“你知道我叫阿琮,但你一直不知道我姓什么。那你又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会一直不能知道我的姓?”
“因为……”李世民本来想回答“因为队里的其他人一直都没跟我说你姓什么”,但话到唇边,一道恍然的光芒忽地掠过脑际,那出口的话一下就变作“……因为你不让队里的其他人跟我说你姓什么,对吗?”
尽管这猜想显得是那样的不可思议,他却分明看到眼前的阿琮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更是流露出奇异之极的神色:“不错!因为一旦你知道我姓什么,你就会马上知道我是谁。”
“那……你到底是谁?你……姓什么?”
“我……姓窦!”
李世民猛的倒吸一口冷气。
窦——这正是自己母亲的姓氏——,也是眼前这人的姓氏,那就是说,他的全名是窦琮,他是自己的……
“舅舅!”是这样的称谓,从李世民的唇间溢出。
窦琮是李世民的母亲窦氏的一个小堂弟,与窦氏年纪相差很远,因此虽然论辈份比李世民高一辈,年龄却只比李世民大不了几岁。李世民自小随着母亲跟在父亲李渊身边四处游宦,就是李氏的老家河东都很少回去,更不要说母亲窦氏的娘家了。他只在很小的时候曾见过这个与他有舅甥亲谊的窦琮,但其时彼此都是幼子稚儿,如今已分别长大成少年郎,样貌与那时相比自然有了很大的变化,若不是听到对方的名字,根本不可能互相认得出来。而窦氏一族,人多势众,亲戚数不胜数,李世民不知道其中一个小舅舅窦琮也成了千牛备身,亦事属寻常。
这时,听着李世民当面这样的叫唤他,窦琮却蓦地爆发出一阵有若癫狂的暴怒:“对!我是你舅舅!但是,当我从队里的其他人口里听到你的名字、你的事情,还亲眼看到皇帝在你身上的所作所为之时,我……我真但愿这世上从来没有你这个可鄙的外甥存在!你自以为在毬场亭上当着上万之众的面前公然地打皇帝一个耳光、痛骂他一顿,就已经演够了大义凛然的戏吗?什么‘母亲教导过我:士可杀,不可辱!如果要我屈从于你的淫辱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还有家人的性命,那我还是宁可死,宁可全家陪着我一起死!’我呸!你这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啊!可是你做到了吗?你真的有按着你母亲的教导做了吗?你要真的一丝不苟地遵从你母亲的教导,你怎么还活到现在?你怎么还有脸面站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恨你、问我姓什么?你李家的脸都给你这以当着皇帝的娈童为荣的小子丢光了!可是……可是我窦家还是‘树要皮、人要脸’的!好吧,你不肯死,你不敢死,你舍不得死,是吗?那就让我来了结你这条污秽下贱的性命,让我来亲手一刀刺入你这肮脏透顶的身体!”
“你……你……你……”
面对着窦琮如此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般无情地当头泼淋劈下的痛骂,李世民那本来就仍是显得过于苍白的脸庞更是霎时全无血色,喉间堵着一股浓浊沉重之气,既是堵得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反复地说出一个“你”字,也堵得那胸膛之处又是气闷,更是再次隐隐地作痛。
他不觉伸手揪住了衣衫的前襟,像是那领口勒得太紧,教他喘不过气来,他不由自主地想把那处扯松一点,好缓过一口气来。然而,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胸口那处的疼痛已从隐隐的痛楚化作像要把那处的伤口重新撕裂开来的剧痛,堵得那处气闷、堵得呼吸不畅的感觉更是如潮水般势不可挡的涌上,似要将他淹没。只不过是瞬息之间,他已全身脱力,不要说无力把领口扯松一点,就连保持上身坐直也做不到了,腰肢一阵酸楚,不觉已软倒在地。
窦琮见他被自己那一番痛斥骂得突然脸色大变,甚至是倒地不起,开始时还以为他不过是在故作惊骇之姿,于是只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