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
他的身体狠狠抽了一下,象挨了记鞭子,我猜已经许久有人不曾叫他的名字。
是的,老鼠,这是他的符号,是他现在唯一被人熟知的东西。
斯坦哈莱克,我却只能记得你昔日的样子。
在还不曾成为老鼠之前,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曾是绿色贝雷帽中的佼佼者,我麾下的一名顶尖投弹手。
我们曾并肩战斗,一同眼看着身旁的人逐一在眼前死去,而手上的枪口扫射时不分老弱妇孺。
一个人要有多坚强才不会被恐惧与良知击垮?
我只知道自己挺了过来,而他没有。
也许这是因为我比他更残忍无情,也许因为我早已死去,生存在世界在这世界上的不过是具躯壳。
这个曾经热情的爱尔兰青年,曾经在兵营里折过纸飞机的战士,最终在一次酩酊大醉后引爆了弹药库。
那次爆炸死了不少人,而他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虽然我不知道失去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算不算真正的生存。
装上义肢后,他被军事法庭送进了监狱。
我们从此再未有过联系,直到三年半前我调入多尼森重案组。
某次突袭一个毒品网络的行动中,我发现在一排等待审讯的嫌疑犯里,赫然出现了斯坦的身影。
那时他已成为老鼠。
他出狱后的经历很简单,肢体残疾,有污点的背景,又没什么学历,和很多人一样,他最终被这个社会所吞噬。
巨大冰冷的机械怪兽前,曾经的绿色贝雷帽也如此不堪一击。
他混迹在毒贩子和皮条客中,为了能吃上口饭,后来自己也沾上了毒品。
我们在审讯室里面对面的凝视对方,彼此相距不过一米,却永远不能再回到过去并肩的时光。
他不过是案子中的小角色,起诉与否根本没什么意义,于是我把他的案卷单独抽出丢进垃圾筒,随便找个理由关了两天便放了出去。
是的,我在给自己找借口,我利用了手中的权利,第一次渎职。
又如何?
我该为自己终于象个人而不是机器高兴?抑或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亡者百年
“我和哥伦比亚帮没有关系……”静默了许久,他终于嗫嚅着挤出几个字,松弛的眼皮微微翻起,用唯一完好的眼睛胆怯的瞄着我。
“我知道。”我安慰他,语气温和。
他自然不知道我又一次把所有涉及到“老鼠”的证据删除殆尽,真的以为自己并没有被发现,脸上露出放松的神情。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他低下头,声音低微,“他们说是感染,我不知道……”
“福利部门的人没有管?”
“他们说不在他们管辖的范围内,让我去找保险公司。”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钱去买保单?
我突然涌上种狠狠抽烟的冲动――尽管之前从未尝试过烟草的滋味,可有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非常理解这种发泄的途径。
“我会打电话给他们的。”
他不再抬头,嘟囔着说了声谢谢,看起来对此事并不太关心。
“苏珊前几天来找过你?”我切入正题。
他对我单刀直入的问题显然没什么准备,愣了一愣才反问,“你说谁?”
“苏珊斯派德检察官,我给你们做过介绍的。”
他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桌子底下去,“那位漂亮的女士吗?说过要替我争取退伍战士福利的检察官?”
“是的。”
“不,我没见过她……最近没有……。”
我扬起眉头,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不出声的盯着他。
身为特种部队教官,分辨对象是否说谎可谓是看家本领,而比前者更加精通的则是如何去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拷问出真正想要的答案,没人能挨得过。
不过我吃惊之处并非是他的谎言,而是他居然敢对-我-撒谎。
“斯坦哈莱克士官!”
“到,长官!”
在我断然呼喝下,斯坦反射性的挺胸抬头,肩膀也陡然拉得笔直。
“你最近是否见过苏珊斯派德?”
他惊恐的瞪着我,一张脸顷刻间褪成惨白。
“不要让我重复相同的话!”
对方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迎向我的目光也开始凝滞,象有污浊的泥沙自水底一层一层浮上来。
我紧紧锁住他的眼睛,一霎不霎。
渐渐的,仿佛无法承担我的视线般,斯坦的肩头一点点垮了下来,瞳孔间于刹那闪出的光亮也开始熄灭。
他将脖子习惯性缩进肮脏的衣领中去,仿佛那是具可以保护他的铠甲。
“她……死了是吗?”他的声音有些战栗。
“你看了新闻?”
“没有。”他双手握住酒杯,指关节有些发白,回答得迟疑彷徨,“只是她问的那些问题……我知道会有事情发生的……她是个好人。”
我沉默片刻,终于慢慢点头,“是的,她是个好人。”
。
在这一瞬间如此的痛恨过去时。
失去,永不复还。
“她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斯坦飞快的擦擦眼睛,声音很轻,“大约一周前,我记不太清,也许是吧。”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斯坦不安的挪动着身体,“长官……我不想,我不能跟您说。”话里已近乎哀求。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敲了几下桌子。
对面的人骤然失声,面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