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逸叹了口气,心道果然跟着师傅必有奇遇,自小如此,如今倒是变本加厉了些。
后半夜他终是老实坐着,不曾再分心去想些有的没的,天大亮时才起身出去,精神已较头一日睡得七昏八素的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了。
红袍怪正坐在院中,桌上又是一大桌膳食,只比昨晚更加丰富一些,看得郭逸有些发傻:“师傅,又要吃光么?不好吧,师傅是要逸儿养肥了论斤卖么?”
红袍怪跳起身来,作势要打,却又顿住瞪了他一眼:“胡说些什么!叫你吃便吃!何况,这桌上摆了三副碗筷,你便真当没见着么?”
“见是见着了,只怕师傅又有何奇怪吩咐,故而先问清楚也好有些准备。”郭逸径自坐下,打定主意这怪物师傅再如何折腾,他也不再老实听着,至少也得回敬他几句,否则还真当了他这徒儿长大后温顺了不少,收了心性便不会再恶作剧了?
红袍怪鼻子里哼哼几声,举筷吃饭。倒是并未驳回去,出人意料。
入座的还有一人,便是那赵尘了。
这小孩如今似已较昨晚平复了些,至少不会再动不动便脸红,说话也与平时一般,并无异常。倒教郭逸暗自放了心。
吃过饭,红袍怪将赵尘留在前院,冲郭逸道:“你吹了一晚笛,想必也知道我要你见的大约是何人。”
郭逸点了点头,闷不作声。
红袍怪见他这样,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心志不坚……为情所惑……罢了罢,总是要见一面。随为师来罢。”
一前一后又往后院中走了过去。红袍怪开了中间厅门,径直穿过去,却又有一处天井,旁边两间小屋较后院简陋了不少,显是用来放杂物的。
“师傅,此处住着人?”郭逸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出声叫住了红袍怪。
红袍怪闻言,顿住脚步望向他,低声道:“此处住着的,原是你惦念多年之人。为师也是不得已,才将她关在这里。若非如此,只怕你早便毒发身亡……但她却始终不肯说出彻底解毒的法子,为师心中恨她毒害多人,却又因着你父奉命南征之事,无法怪她。故此,只能废了她脚上经脉,教僮儿每日两餐侍候着,看上去除了憔悴些,倒与常人无异。”
郭逸只觉眼前一片迷糊,脚下也有些发软,竟险些站不住。“看上去,憔悴了些……与常人……无异?”
“自己进去吧。对了,带上这些,此物原就只她认得,你想知道的,以她如今心境,若非意外便会无一遗漏全数告知。为师这便去唤小僮喂给旬儿和狼王吃些东西,顺道,还要飞奴传书给边境守卫,请他将你那几个徒儿召集起来,待你我去接时,应是已准备好了。”说着,红袍怪将那包着翠玉碎片的小布袋放到郭逸手上,又摇了摇头,慢慢推开面前那扇木板门,看也不往里看一眼,便顺着原路走了出去。
郭逸在门边站了不知多久,挂在袖袍暗袋中的白玉笛和葫芦被他捏得死死的,当中系着的红丝线已将袖袍染成了粉色。
他终究还是一脚踏进了那间小屋子。
没有人出来相迎,也没有人理会他。就好像他进去的,是间无人的屋子。
除了那丝熟悉的味道,与那个侧卧在榻上,背对着他的女人。
那一头长发曾是乌黑亮丽,如今却白了不少,披散着覆盖了整个后脑,不知道的,便要以为这躺着的只是个老妪罢了。
“……你,”郭逸抿了唇又张开,口水咽了无数次,却还是不知要说什么。他呆呆的站在榻边三尺处,脚下有如生根一般,既不能一步迈到榻前去看个究竟,又不能退出屋子将满腹疑问与汹涌而至的旧情抛个干净。
进难,退亦难。
床上那人听得郭逸艰难的吐出个你字,周身一阵颤抖,却不曾动一下。
良久,她才轻轻的说了句话。
声音一如从前,轻柔、甜美却不娇腻。
她说:“太傅终是来了,越国,开始复仇了罢。”
像是在与自己家中亲人谈论今日里集市上看着个熟人,许久不见像是长变了不少。闲话家常般的感觉,却因着那声太傅,生疏而如同陌路。
又怎可能是陌路呢,四年夫妻,五年悼念,九年情感一夕间抛放开,岂是说说就能放下?更何况,爱恨交织,对帝君下毒、对夫君下毒!弃幼子于不顾,以身亡而遁形,以毒药控制太傅情感……
一计施之,历时十数载,又怎能是那区区复仇两个字,便能解释得清?
“……你对懿轩,全然只是为着国仇家恨?”郭逸明知自己不该如此问,明知早已无此必要,却仍是不甘心,仍是问出了声。
第一百十二回
“呵,不然你还想有什么?莫要与我说爱子年幼、无母亲照顾,也不要提太傅大人如何辛苦,更莫说那越国帝君死得有多惨!他一人之死,抵得下我南疆数万子民?他罪不可赎!”她终是转过身坐起来,一如从前般的面貌,只多了些许白发,几处皱纹。若是站远些看着,不去探究那面上狠毒之色,倒也仍是倾国倾城。
宫装仍是宫装,她似是从来如此,就连腹中有了适儿,亦是这般打扮,从不愿换其它装扮,就连越国宫中嫔妃们的华贵袍服,她也不曾多看上一眼。
郭逸闭了闭眼,抿紧了唇。他不知到底要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对她恶言相向。想来想去,将藏在袖袍里的白玉葫芦捏得更紧,唇也咬破了,渗出点点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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