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说完这一句,他顿了一瞬息,俊美的脸上退去了最后一丝情感,“让吕太医去给顾太后看看,他可是伤心震惊过度,而至失明?”
午后时分,高远听旨来到殿中,他是一个平直之人,只知埋头查案,刚刚入殿,在厉择行面前拜了拜,就走到床榻之前,伸手去比了比厉顾盈颈上的指痕。
指痕并不完全,因为幼子颈部细小,凶手没有用上整只手来扼死他,他大约只用了几根手指,甚至手指指节也没有全部印出来,只有两个指尖的痕迹十分清晰,其余地方不过是朦胧半条轮廓罢了。但就这样一比,高远也有了一些结论,他对明帝道:“此人手部较成年男子为小,较成年女子则略大,臣认为,凶手或者是年龄尚小、十四五岁的少年,或者是一个双儿,依臣看来,还是后者更为可能。”
放眼深宫,十四五岁的少年不少,但双儿却着实不多。
符合高远条件的人很快被带到了这里,各司各殿的十数岁少年都交由各宫主管盘查去向,相互佐证,筛到最后,昨夜在宫里当差而在盈亲王去世时分不知踪影的宫人只有寥寥几人,被带来这里的除了这几个人,便剩下了宫里的三个双儿——姑苏、关情、沉璧。
略出众人意料的是多出来的那个人——赫连兰声。
他执着沉璧的手,素昔温柔的面庞上罕见地不带一丝笑意,温润五官在这一片肃杀气氛中,显出十分煞气。
宫人们想:哦,汗王这是为他的小情人儿来撑腰的呢。
赫连兰声自知不是,或者并非全是。
他隔着许许多多的人,走进这一次也没有踏入过的亲王殿时,视线第一时就落在了床榻上。沉璧感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骤然紧了紧,他无声看向赫连兰声,猜度着他此时的心绪。
赫连兰声少有地抿紧了嘴唇,一贯微微上翘的嘴角这回十分平直,向里稍稍收着,沉璧知道,这是因为赫连兰声正收紧了牙关。
沉璧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床榻上。死去的是一个还未真正懂得这个世界的无辜稚子,这个孩子从生到死,没有受过他亲生父亲的一点照拂关怀,赫连兰声没有抱过他,抚慰过他,教导过他,已经迎来了这场猝不及防的离别,此时此刻,汗王镇定的外表之下,一定已心如刀绞。
沉璧情不自禁地痛惜起来。
而这点痛惜之情刚刚冒出了一个尖,他就看到赫连兰声缓慢又自然地收回了投射在厉顾盈尸身之上的视线,两眼平直地看着前方,仿佛榻上死去的孩子与他没有分毫关系。赫连兰声仍旧是那副温文尔雅,从容沉稳的模样。
于是那冒出一点点尖角的痛惜骤然破土而出,猝不及防地长满了沉璧整颗心脏。他用力地回握住了赫连兰声的手。
那只曾擦过他脸颊的温暖的手,这时候再怎样被握紧,也是冰凉入骨。
厉择行看到他们,第一句话先问沉璧:“太后呢?”
沉璧心里微沉,他将吕太医的话原原本本转述出来:“吕太医道,太后伤痛过剧,以致双眼失明,他正在清心殿中为太后施针医治,但针灸之法并非一日之功,一时半刻,太后难以到这里来了。”
停上一停,他寒声问:“难道陛下要当着一殿之人,质问一个不见天日、正受丧子之痛的人,是不是装瞎躲避,是不是亲手扼死了他的儿子吗?”
厉择行闻听此言,一矮身坐了下来,身体剧烈起伏,然而数息之后,他大袖一拂,将桌上砚台掷在沉璧脚边,砚台在清脆声响中碎裂一地,墨汁高高溅在沉璧的衣服下摆。厉择行右手重重地捶落在桌案之上,一声比一声更疾,一声比一声更响,他恨声问:“难道朕不心痛吗?朕就不心痛吗?难道朕——就不心痛吗?!”
一连三声,声声掷地。
然而无人回答他。
厉择行哐地掀翻了整张桌案。
一室寂然,在帝王雷霆之怒之下,众人齐齐跪拜于地,除他怒斥的对象沉璧与不受宫廷礼仪拘束的赫连兰声以外,唯独姑苏还怔怔的站在那儿。从厉择行难以自持的愤怒和痛心之中,他似乎隐隐触摸到了一个难以接受的真相。
厉顾盈……真是先帝之子,厉择行的弟弟吗?
还是他根本就是厉择行的亲生儿子?
寂静之中,高远大胆开口,对厉择行道:“陛下,伤心失明之事,既然有吕太医作为佐证,想必为真。既然太后失明不是作伪,那他便不是杀害亲王的凶手。请陛下允臣细问宫人,要他们复述当日情形。”
宫人们为求轻罪,自然将那夜所见一一说出。其中一人惶恐道:“来人……来人虽然行止异样,但脸孔便是太后的脸孔,穿着也是太后素昔的穿着,对、对了,连熏香也是太后所用的那一种!”
高远皱了皱眉:“熏香为何可以作为凭证,各宫熏香不是司衣统一分发的吗,太后所用有何独特之处?”
沉璧淡淡答:“殿下自西盈而来,西盈熏香独特,沐其中久之,则气入体肤,常年不去。殿下早已不用熏香了,但那股子从西盈带来的味道,他走到哪里便会传到哪里,时间一长宫人便记得了。”
高远道:“是何气味?用宫中其他香料不能调配出来吗?”
沉璧答:“略似梅开之气,若要调配也不是难事,返魂香便与它极之相似。”
宫人大着胆子道:“各宫妃嫔调制返魂香的自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