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轻松,眼睛却紧盯着他。程潜在那儿静静站了一会儿,随即低下头继续洗脸了。见他不答话,郦予初抿抿唇,转身回了房间。
陈叔是自己的父亲,那就意味着,妈妈跟程余远在一起这个行为很可能是报复性质的。当年陈叔是在读博士,同时也是老师,聪明刻苦且文质彬彬,按理说是前途无量。可那桩斗殴案件却莫名其妙地把他卷入其中,之后他又犯了所谓的□□案……只是听来就已经奇怪无比,可当年却无人为他申辩。
“我家境一般,家中排行老二。当年考上本硕博连读,我父母是很骄傲的,经常向邻里炫耀……那天,我是跟教授他们去吃饭,喝了点儿酒,有些醉了。回到学校,看见有人在围栏外头闹事,我看见被打的人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一时脑热,就去帮了他。现在回想,那情境是奇怪得很……三两下就被我打跑了,怎么可能呢?可那时根本顾不上细想,只觉得自己干了件有血性的事。那个学生说送我回教师公寓,我没在意,就跟他去了。一路过去,也不知怎地,头越来越晕……之后一觉醒来,身边就躺了个女生。”
说到这儿,陈叔抹把脸,端起茶几上的酒喝了一口,眼睛里隐隐有泪:“那时候没人来看我,我就在监狱里一直等着。我还以为,那肯定是误会,之后弄清楚了,我就能出去……一直到开庭了,我才终于反应过来,是有人要整我。”
“说实话,我一直没想到是程余远,因为我只见过他一面而已,也不知道他确切身份。那天他是在学校大门口拦着文樱,我气得要命,当时就过去训斥了他一顿。之后文樱还说我,骂我多管闲事,她自己就能搞定,我还以为她真是嫌我多余呢……原来,原来是怕我被人报复……”
双手掩住脸庞,陈叔垂下头,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程潜在一旁看着他,心中一跳一跳地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哭了一会儿,陈叔吸吸鼻子,继续道:“我跟你妈妈,也是有点儿不清不楚的……她对我有好感,我也喜欢她。那时候她拉我去操场表白,我没敢答应,毕竟那时候师生恋还是挺惊世骇俗的……她那个脾气,自然是不高兴了,还把我晾了半个多月。她啊,性子傲得很,自己又有主意……估计你也奇怪吧,我这么懦弱,怎么会跟她有了你?”
看着陈叔怆然的眼神,程潜直直地坐在那儿,不知如何应他。陈叔含着泪笑了,好像是想起了那时候的荒唐事:“……是你妈妈,以搬东西为由把我诓到她的宿舍里,把我给办了。”
“我真是要被她吓死了,说她怎么这么大胆,不怕被人议论么?你猜她说什么……她说,我才不怕,反正你是个ba,别人也闻不出味道。”捂着脸哑声笑着,陈叔哽咽几下,笑声逐渐变作了哭声:“程潜……你知道你妈妈当年多优秀么?她真的很能干,人又聪明,也有才华。那时候,她是报社的骨干,又是足球队的后卫……你也喜欢踢球是不是?那应该就是像她了……每次她有比赛,我都去看。你知道吗,她是个o,可踢得比还好,观众席上的人,一多半儿都是来看她的。我现在,只要稍微想一想她的样子,再想一想,她决定跟程余远在一起时的心情,我就难受得不得了……”
“我跟她都是普通人,家里面保守得很,出了什么事,父母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更别提为我们出头了……程余远是富家公子,他的手段和人脉,我们怎么拼得过?文樱是没办法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报复……她不能正大光明地扳倒程余远,就用另外一种方式,让他偿还回来,文樱当时一定是那样想的,一定是!”
或许偏激,或许孤注一掷,但她就决定这样做了——而时至今日,看看程家的现状,她也成功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决定,会搭上自己的命。
“程家告诉你说,文樱是死于难产……这个说法我不信。她算半个运动员,身体素质这么好,而且又年轻,怎么会难产!我不信……”哑声说着,陈叔抓住程潜的手,已经干瘪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了执着执拗的光:“我受的罪,我可以不在乎,但文樱……她的死,我没办法不在乎!不管用什么方式,我都要查清楚这件事……程家与此相关的人,都要伏法!”
看着他灼灼的眼神,程潜心中的悲恸也无法再抑制,手指逐渐紧握起来,声音沙哑哽咽了:“……好,让他们罪有应得。”
露台上,晴夜的寒风吹着,刚刚相认的父子并排坐在一起,都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而沉痛哀愤。人都说世事无常,可他们一家人如此的悲剧难道不是人为的吗?有人制造了无常,而被陷害的人又制造了另一桩无常……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如此殚精竭虑?如果当初没有程余远横插那么一脚,陈家与程家各自安闲,又怎么会是今天的模样?
应得的……程余远,都是你自找的。
温柔
那天晚上,程潜是跟陈叔在一楼睡的。父子俩窝在那不大的房间里,一起坐在床边,头顶着头,分享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文樱的消息。程潜第一次见到了母亲其他的照片,黑白色的老照片,里面的妈妈却是多姿多彩的——有踢足球的,有班级聚会的,还有参加学校诗朗诵比赛的。妈妈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或披散,或束成马尾,都非常漂亮。她那顾盼神飞的眉眼,身上压抑不住的蓬勃朝气,程潜看着,心里忍不住地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