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鹜应了一声,指挥着人上前。
裴谢堂的手猛地握成拳头。
裴拥俊病逝之前,确实曾经交给她一袋子脐带血。爹说:“儿啊,爹没什么可留给你的,你一辈子都希望能有个娘,爹没给你找,挺不对起你的。每一次看到你羡慕的看着旁人的娘亲,爹心里都难受。儿啊,你要记住,你是你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想摸摸娘的时候,摸摸你自己的皮肤,那都是你娘的。你想抱你娘,抱你自己就是抱你娘亲。唯有这血,是连接你们母子的东西,你要保管好。”
后来,她得了脐带血后,用防水的油布包裹,装在盒子里埋在了树下。
就在那树下!
为何?为何!
裴谢堂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满心都是不解,茫然之余更带了几分焦急。
孤鹜的人很快挖到了檀木匣子,他们将匣子从地下拿了出来,油布一层层的揭开,露出一个晶莹的水晶瓶子。水晶瓶子仍然晶亮,里面的东西早已成了深褐色,年代太久,血液早就干涸变质。
朱信之拿在手中,不由自主的收紧了手指。
孤鹜问道:“王爷,这就交给宋山道长吗?”
“宋山道长说,只要有亡者身前的血肉为引,能将亡者引入西天。可惜,裴谢堂的尸骨已经完全没了,北魏人一把大火,她连一捧骨灰都不曾留下。”朱信之叹了口气:“我出于无奈来挖她这一点脐带血,希望她能明白我的苦心。”
这是要超度她?
裴谢堂愕然。
孤鹜命人将地坪移了回去,朱信之抓着那脐带血看了又看。她的血肉,如今就剩下这么一点了,手里的瓶子格外的烫手。
他竟一时看入了神。
等一切复原如初,一行人便前后撤了。裴谢堂犹豫了一下,便也跟着他们离开。朱信之手里抓着她的脐带血,她心里很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对。一对走,就一路竖起耳朵听那主仆二人说什么,他们没发现她,说话也没特意遮掩,裴谢堂都听在了耳朵里。
“王爷,东西给了宋山道长,宋山道长做了法事之后,郡主的亡魂应该就走了吧?不会再继续纠缠王爷了吧?”
“嗯。”
“王爷受了她这么多年的气,以后就可以完全摆脱她了!”
“是啊。”
“王爷,等她走了,属下要大醉一场以示庆贺!”
“我与你共饮。”
他笑。
笑声如刀,一刀一刀刻入裴谢堂的心口。她追出几步,脸白如纸,恍然间便明白了,他到底有多期盼着自己从这个世上消失。
大醉一场以示庆贺?
哈哈,他们当真是该庆贺啊!
裴谢堂顿住脚步,一时间,竟忘了去追自己的脐带血,只盯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一口银牙紧紧的咬进了下唇。微风吹过,快八月了,风里带着几分凉意,脸颊透冰,裴谢堂一抬手,竟摸到满脸的水迹,不知不觉中,她竟已泪流满面。
宣角楼上,毒酒进口,剧毒入心,她没哭;
重生重重,任重道远,一人行得艰难,她没掉一滴眼泪;
从前刀山火海里滚过,命垂一线,她不曾伤过心。
然而今夜,她痛入骨髓。
她虽决定离开,但仍然盼着日日夜夜君皆安,不曾想她心心念念的人,原来心心念念只想让她消失----如果他不曾知道谢成阴就是裴谢堂,他盼着她消失,她能忍受。可他既然已经知道,可他明明知道,还盼着她早登极乐,再不徘徊于世,他的心里,到底是有多不想再见她?
裴谢堂恍然转身藏在阴影里,捂住嘴巴无声的哭了起来。
有声音顺着风飘来:
“主子,淮安王爷真的挖了裴谢堂的脐带血要交给宋山道长!”
“告诉宋山道长,拿了裴谢堂的脐带血,就给我开坛做法,让她灰飞烟灭!”
那声音狠厉非常,带着无尽的怨毒。
裴谢堂听得耳熟,眼泪还在掉,她的心智却渐渐回来,凝神片刻,她听见脚步声远远的去了,隔了好半天,才觉得自己的脚不再沉重。
她走在大街上,只觉得天道苍茫,她一个人着实孤单,无处可去,便想找个地方躲一躲。然而只走了两步,便又闪身躲了回去。
原来是朱信之等人去而复返。
裴谢堂藏在阴影里,瞧见地上拖长的影子,心中混沌非常,像被什么蒙住了,难受到了极点。
影子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朱信之仍旧是抓着那脐带血,语带笑意:“陈放走了吗?”
“跟了我们一路,方才真的走了。”孤鹜回答。
裴谢堂眼观鼻鼻观心,暗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有人在跟踪他,只是不知道是我,他以为是方才的陈放,我的确大意了,陈放方才在暗处,我心思恍惚,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朱信之又笑:“看来他们是真的信了。”
“能不信吗?王爷大动干戈去泰安王府找脐带血,陈放肯定深信不疑,王爷要送走郡主的决心可见一斑。”孤鹜冷笑:“宋山道长虽说是名门正统,却总跟这些权贵之家玩弄阴险术法,郡主的魂魄若还真在飘荡,得了脐带血,怕是会被他折腾得魂飞魄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