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常嬉笑随形惯了,冷不丁这么厉害脸色摆出来,唬得安宁脖子一缩,贴着墙低头让开道路。
宋景仪府内本就没多少下人,院内僻静空荡,叶绍卿才走了没几步,却忽地发现,宋景仪正独自一人站在卧房前的树荫下,不知在发什么呆。
“景仪?”
宋景仪听得他唤,好似才回过神来,慌忙转头。
天末彤云黯四垂。
宋景仪面微仰,半张脸孔落在浅淡光亮里,虚寂模糊。
叶绍卿走近几步,好像想把人瞧得真切些,“你站这做什么,身子好些了?”
宋景仪做的平常打扮,浅墨长衫,玉冠束发,并不是卧床静养的模样,只是面色苍白,显得不甚精神。
“房里憋闷。”宋景仪眼里的惊讶收敛下去,淡笑道,“这么晚了,怎还往我这处来?”
“想来便来了,哪顾管这些,”叶绍卿摆摆手,“我可是累了,请我去屋里坐坐?”
叶绍卿虽是这么说,自个便委实不客气地往房里去了,宋景仪跟在他后面,见叶绍卿穿的束袖劲装,靴上溅了泥点,眉头轻蹙,并不言语。
房里弥漫着淡淡药味,桌上白瓷碗中漆黑的药汁还是满当的。
“怎么不喝药?”叶绍卿手往自己鼻子前扇了扇,问道。
宋景仪瞟了那碗一眼,却是看着叶绍卿不说话。
叶绍卿也不等他答,挑眉就笑,“你在外头干站着,莫不是怕苦不想喝吧?”他伸手在碗上触了触,“凉了,倒了罢。”
宋景仪眼中神色莫名,走过来,轻声反问,“倒了?”
“不想喝就不喝,毛病小,不喝左右也是会好的,毛病大,每顿灵芝仙cao地往下灌也照样半死不活。”叶绍卿将那碗推开,自己坐下来倒茶,不慌不忙道。
他这话,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掺了别的意思,如同细密的针刺在宋景仪心上。
宋景仪却勾了勾唇,那笑里几分慨叹,竟还存了丝真切欣喜,“你说不喝,我便不喝了。”
叶绍卿见他这笑,着实恍惚了一阵。
他于宋景仪,或调笑逢迎,或明嘲暗讽,甚至粗暴轻薄,只不曾温柔付与。因为叶绍卿深觉宋景仪亏欠于他。亏欠他一身武功,一家团圆,一世英名。
但若刨根问底,宋景仪不曾亏欠于他。宋景仪一无所知,本该清贵一生,做他那酸腐骄矜小公子,同样一晚过后,一支利箭贯穿皮肉,徒留一人伶仃空寞。
叶绍卿只是执拗地想找个人怨,不然每每擦剑却无法舞剑时,那股子颓然就要将他吞没了。
如今宋景仪这么站在自己跟前,无焦无扰,烛光晕得他的笑清暖柔和。就如当年那晚他们在四皇子殿里抄书时一般模样。
他们三人中,真正不曾变的,竟只有宋景仪一个。
叶绍卿抬手攥住宋景仪的衣襟,将他拉下来去覆他的唇。待他吻上那片微凉的嘴唇,叶绍卿才明白过来方才心中淌过的那种酸涩是什么,竟然是疼惜与懊悔。
然而宋景仪却是撑住桌子飞快地往后挣开了。
宋景仪从未拒绝过他的亲吻。
叶绍卿想也没想欺身而上,双手往宋景仪脖颈里圈去,宋景仪抵住他胸口,生生把他按坐回去,冷淡道,“叶大人自重。”
“景仪……”
“你若想泻火,便找旁的人去吧,”宋景仪轻轻拧着眉毛,顿了顿,将手从叶绍卿胸口收回去,低声道,“那桩事,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再做不得了。”
叶绍卿一句话都还未说出口,便被宋景仪堵了个严实,那点柔情被捻了个粉碎,更是心惊自己这分无端由的心思,便要千方百计掩饰一番,脱口的就是恼怒猜忌的诘问,“是觉得比不上我大哥?”
宋景仪没料到叶绍卿会说出这般无耻的话来,当即都没反应过来,只是愣了。
叶绍卿说完便悔了,张嘴却无从补救,而此时宋景仪已醒转过来,转身几步走到门口,啪地将门推开,背对着他默然不语。
这是闯了大祸了。
叶绍卿咬牙,盯了他半晌,良多滋味哽在喉头,终是无法,站起来匆忙走了。
宋景仪撑到门上,另一只低垂的手摁到小腹上。
方才不备,被叶绍卿那一扯,腹里便有些隐隐作疼,他心里慌张怕被叶绍卿瞧出些什么,也是顾忌叶绍卿没个轻重,所以才推开了他。然而叶绍卿再度贴近时,宋景仪才嗅出他身上那种熟悉的香味。
苏和。怡香园玉龄房中的味道。
低头,叶绍卿腰间玉佩竟只是光秃一片。
美玉彰品x_ing,缨络缠情思。
再等叶绍卿说出最后那句话时,宋景仪已然怒尽,空余冷清。
“……将军?”安宁忐忑地走近来,他一直在院外守着,见叶绍卿铁青着脸离去,心里惶恐。
“准备热水,我想歇下了。”宋景仪已经走回桌边,慢慢坐在。
“是,”安宁瞧见桌上的药碗,“这药凉了,我去热热……”
“倒了吧。”
“可是王先生……”
“倒了。”宋景仪冷声道。
安宁忙闭了嘴,端起药碗。
宋景仪看了眼那浓稠的药汁,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