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间片片睡莲犹如美人之姿,掩了羞容于荷衣之下。
然大内之中却是冷意萧萧,纵是冬日三九之天亦比不上此时寒氛渗人。
空空荡荡的唁堂内,乌漆楠木棺板之上无纹无案,放眼看去只是黑冷,无华无荣,只有肃穆。
三寸之厚,承骨其中。
礼部祠祭案下几名要吏均候在一旁,默然无声,但等人前沈无尘查验过后,统着出殡诸仪。
沈无尘未着朝服,只一袭白衫散身,眉目间清冷不已,脸上神色淡淡的,好似心中无伤无恸,人站在殿堂之上,久久都不动一下。
“沈大人,”身后有人轻声开口,“若是大人心中不便,且容我等替大人……”
话未说完,便被沈无尘大袖一扬,利落截断。
他容色未变,终是挪步上前,抬手轻轻抚上那棺木,沿缘一寸寸地摸过去,眼神僵寒,动作苟慢。
旁边上来几个人,就要替他开馆。
他一把按在棺板上面,急急喘了口气,低头片刻,才淡声道:“不必再验。按仪出殡。”
……痛得恨不能将这棺木砸成碎片。
那一日奉诏归营,一眼便见腐骨锈甲,人似被雷轰过一般,纵是再惊再恸,也全没了反应。
悲极之感。竟是淡漠之态……
当真更令人伤。
唁堂上众人都不忍睹他此时神情,纷纷垂首不语。
祠祭案下官吏们依他之言,将出殡诸事吩咐下去,不多时便有人入殿来抬棺木,重重起落之间,微尘陡溅。
千军铁剑一生血,森然白骨一抹灰。
沈无尘背过身,眉平眸垂。低了头,看地上影照斜长,听身后脚步人声渐渐离殿而出,人却是愈发僵了。
半晌都顺不过心头一口气。
隔了良久,他才转身,缓缓抬脚出殿,外面烈日当空而落,融浆似火,烧得他寒心剧痛。
远处抬棺之吏仍可见。
乌木黑森,盖板厚重。压得人人都是费力。
他喘气,抬手撑在殿柱之侧,咬咬牙,终是抬头。大步迈了出去。
未走几步,恍见一侧丛木之间露了一角素色宫装,裙裾曳地,瑟瑟在抖。
沈无尘脸色微沉,转向走过去,拨开花树枝丫,一把将人揪扯出来,低眼一刹。便见一张泪水颤落的小脸。
甚是熟悉。
他皱眉,思虑片刻,陡然认出这是何人……
“沈大人……”她哭得哽咽声抖,就要冲他跪下,“奴婢知罪,但望沈大人容奴婢再看一眼……”
他呼吸又紧。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提,不叫她跪。只是冷声问她道:“你对狄将军,当真情深至此?”
乔妹泪落不止,不知如何答他这话,咬唇半晌,才颤声道:“奴婢从来不敢……”
沈无尘松了手,眸子半阖,未论她罪,转身便要走。
身后忽起重重跪地之声。
他停下,转身,就见她整个人都伏在地上,泪水簌簌而落,湿了手背一片,背脊曲拱,朝他行大叩之礼。
她也不抬头,只哭着道:“奴婢卑愿,求沈大人允奴婢去西苑守墓。”
他眉间一紧,竟未料到她会说这话,不由回身一步,弯腰去拉她,谁知怎么都拉不动,不由道:“你想要守多久……三年,五年,然后又能如何?”
她只跪着不起,又重重对他叩了好几下头,才哽咽道:“奴婢愿一生侍奉将军,守墓至死。”
他微微一怔,不知她竟会这般果烈……
她以为他是不允,不由跪行半步,伏在他脚下,哭着恳求道:“求沈大人了,真地求大人了……”
那夜他曾说,待他征宛归来,再来问她心意若何……
现如今他回来了,征尘仆仆,只是不能再来问她一字……
可她心意仍是没变,永不会变。
上天入地,有她陪他。
……一生都陪他。
沈无尘看她这样,竟是容动,不由侧过身子,半晌之后哑声道:“……允你之请。”
日洒金茫,心似寒冰。
苍苍人世间,多寂寥,多落寞,能得一人为之伴,殁也将行。
卷四雄图江山,何为欢喜天下三十
过渭水后,大军一分为二。
于宏同林锋楠率邰大军主力疾逼仓州,方恺麾下风圣军同贺喜所辖邺齐大军并师北上,挥锋直指顺州燕朗亲部。
时日入夏,中宛境中西北广川淫雨霏霏,草长泥积,大军辎重行之速慢,贺喜命方恺率风圣军精锐为前哨先行,令江平统步兵及攻城利器于后,自领邺齐轻骑三万疾速行军,十日便至顺州城下。
先抵之部又分东西两军,于城外三十里处屯营安寨,不急于攻。
暮下时分,雨线如银,丝丝沥落。
大营之中静谧非凡,水色霰淡,湖天碧草间墨云虽荡,却浑成一副尖毫扫就的白宣之画。
遥遥天地间,清雅得紧。
只不知将来何时会血溅万川,战声轰隆,扰没了这一方素心之静。
英欢立在帐边,眼前帘布挂起未落,撑手于帐柱一侧,看雨点飘飞,远处月隐云现,久久都不动一下。
东面忽有马声,数骑倏然而过,快得辨不清人形。
又过了一刻有余,才见远远一人小跑过来,身形瘦削,甲胄不似寻常之人,也未着盔。
她定眸,冲那人所过之向冷声一唤:“曾参商。”
那人闻声立时停下,转了个身,瞧见她在帐边站着,便又匆忙掉头,一路逆雨跑了过来。
“陛下。”负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