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洛直率豪爽,身上惯有一种天塌不惊的气质,纵使面对万军对垒,也会肆意玩笑。
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难倒自己的事情,自至此刻。
拇指摩挲在裴戎眼角,霞光照着面孔,洒入眼中,柔和了边角,令这个豪爽的男人显露出不相称的温柔。
“怎么……哭了?”
裴戎紧抿双唇,墨瞳发沉,定定看着穆洛。
眼神凶狠,穆洛几乎以为他会在自己脸上扯下一块肉,结果却是被人用力掼开。
再次栽倒,穆洛抹了一把脸上黑灰,莫名其妙。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见裴戎大步流星,越走越远,一点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翻身站起,拉住皮袄,将杂七杂八的东西利落一裹。
“喂,裴兄弟,等等我。”
裴戎的背影微微一抖,缓缓攥紧刀柄,绷出苍白的骨脉。头颅低垂,一言不发,加快步伐。
穆洛将皮袄甩在肩头,快步追来,裴戎的玉坠在他锁骨上晃悠。
“就摸了一下,你闹什么脾气?”
裴戎握刀之手越攥越紧,靴下积起沙尘,衣袍牵起清风,身影快到拖出余影。已非快走,而是全力奔跑,仿佛身后跟着一头可怕的猛兽。
穆洛瞪大眼睛,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不甘心被人莫名抛下,牟足劲儿地追赶。
天高地迥,云沙涛涛,沙垣连绵万里,筑成戍守北方大地的长城,曝晒不死的胡杨是岗哨上唯一的戍卫。
一前一后,两道人影,衔尾追逐于万里沙城之上,仿佛无声驰骋的野狼,衬着无垠天地,寂寥,又苍凉。
裴戎身法迅捷,比穆洛高明。
穆洛使出吃奶的劲儿,只能勉强跟上。半个时辰后,他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白汗如浆。
喘一口气后,醒过神来。
迷途荒野,缺水少食,还在烈日下狂奔,不是自己找死么?
于是停下脚步,盯着裴戎背影看了一会儿,毅然转身。
没走几步,耳尖微动,回头一瞧。
那个逃命似的人停了下来,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穆洛目光一闪,当机立断,折身扑去。
裴戎随时保持戒备,侧身一避,按人肩头,勾腿一撩,不留情面地将人撂倒在地,盯着他缓缓后退。
穆洛来了脾气,眼神凶狠,翻身而起,拔腿就走。
“好,厉害,有本事别跟着我!”
裴戎沉默如岩,仿佛一点听懂人话,只紧紧缀在穆洛身后。
距人十步之遥,不会近一步,也不会远一步。
穆洛被折磨得无可奈何,抓起沙子抛他。
“朋友、大侠、英雄,你到底想怎样?”
裴戎侧身避开抛来的沙子,琅嬛阁中杨素留给他的话语在耳畔回荡。
“去古漠挞看看吧,那里一定不会令你失望。”
穆洛的身影倒映在瞳眸里,被风沙刮久了,恨不得抠出来那般生疼,但他不肯闭眼。
杨素暗示的人会是他么?他会是我的兄弟么?
望着穆洛与自己相似的眉眼,心中生出激动的念想。
半生坎坷,杀孽深重,他本以为自己这样的人不受老天待见,能够再见阿蟾足矣,从未想过尚有亲人在世。
不,这不是一般的亲人,而是他的同胞兄弟。
或许他们还在萌蘖初发时,浑为一体,在娘亲腹中孕育分化,真正的血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