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莫顿开始留心他,总会在出门上车或下车回来时,有意无意地向那边瞄一眼。车流人流成了可以忽略不计的陪衬,在一片分不清轮廓的灰色中,那抹橙黄成了眼里挥之不去的风景。
和林赛有进一步的接触,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莫顿正要出门去海亚王子的府邸开会,尖锐的警报声,像利剑一样突然刺破繁城的上空。人们心底最深的恐惧一下子被提了出来,惊慌失措,甚至哭泣叫喊。大家你推我攘奔向最近的防空洞,生怕比别人慢上一步。
在这一群无头苍蝇一般仓皇四奔的人群里,只有一个人没有动,那就是林赛。他站起来,有些茫然无错地看着周围的慌乱,好像根本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花篮被人踢翻了,鲜花撒了一地,无数只脚踏上去又踏回来。林赛想去捡,却被挤到一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篮子花跟污泥混在一起。
没等莫顿反应过来,他自己已经奔到林赛身前了,一把拉过他:“没听见吗?警报!你得快进防空洞,敌人马上就要来空袭!”
林赛一脸茫然,似乎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危急时刻也顾不上再细讲,莫顿拉着他,一直跑到保卫厅下的防空洞中,那里早已聚集了很多军官,看见他俩过来,连忙站起身让出一条路。
这是一场虚惊,敌机很快飞过去,并没有扔下什么炸弹。大家都松了口气,这时莫顿才发现,林赛之所以没有跑,因为他听不见,不但听不见,而且不会说话。
残疾人莫顿并不算陌生,他的未婚妻就是个盲人。可怜的艾达,还没出生时就和莫顿定下了娃娃亲,出生才发现,这孩子两只眼睛都有问题。两家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也只把灾难拖延到艾达十岁,在这之后,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后来认识莫顿的人,都说他性格刚硬坚毅,甚至于冷酷,却不知道他曾经也很柔软。艾达失明之后,一直是莫顿陪在她身边,耐心细致、温柔体贴,尽自己一切所能,令这个未婚妻感到愉快,尽管事与愿违,艾达十六岁的时候,还是死了。
这六年时光,和艾达的突然去世,给莫顿的心里留下深深的刻痕。他每到一个地方,总会抽时间去当地的孤儿院看一看,捐助些金钱,尤其是那些身有残疾的孩子们,他希望他们能幸福,不要像艾达一样。
如果是普通人,因为这种联系,说不定会对林赛另眼相待。可惜莫顿不是普通人,他一得知林赛的缺陷,警惕心立刻涌上。他命人把林赛送回去,这件事告一段落。
太巧了。莫顿在办公室里想,太巧了。这样敏感的身份,这样紧张的局势。恰恰自己刚到繁城,恰恰出现在自己办公楼的门前,恰恰是个身体有残疾的人。莫顿冷静下来,恢复理智。
第二天傍晚,莫顿结束工作要乘马车回家,一到门前就看见林赛提着个篮子站在院门外。他似乎等了很久,衣衫单薄,在阴冷的空气中冻得鼻尖发红。
莫顿没有理会,径直上了马车,穿过院门走出去。没想到林赛跑了过来,他拦住马车,伸长手臂,把篮子举得很高,凑到马车窗前。打开遮篮子的布,露出里面烘焙的小酥饼。林赛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些期待和赧然,更多的却是感激,他张开嘴慢慢作出两个字的口型,莫顿看的懂,那是:“谢谢。”
莫顿面容冷淡,根本没有向那篮子东西看一眼,他完全漠视林赛,只转过头对侍卫官说:“回府。”
林赛的笑容凝在脸上,他羞惭而狼狈地急速后退,让出道来。马车很快离开了,转弯的时候莫顿回头,林赛还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没有了那堆向日葵的衬托,不过是个寻常人而已,隐没在一片黯淡的灰蒙蒙的冷雾中。
莫顿以为林赛不会再出现了,毕竟通常情况下,如果对方真是接近自己别有居心,他的断然拒绝一定会使对方产生已经暴露的疑虑,进而退缩。
没想到的是,林赛依旧在对面的街角卖花,只是不再冲着保卫厅这个方向。莫顿的马车路过时,故意别转脸看别处或者低下头摆弄东西,就是不肯瞧上马车一眼。这种毫无意义的躲闪,幼稚得近乎孩子气,倒把莫顿弄乐了。不过他没有继续对林赛探究下去,甚至特地不去再留意。
时间一天天过去,莫顿越是了解繁城各个系统的内部运作,就越是为普曼国的腐败统治而感到愤恨和忧心。从上到下,不是贪生怕死就是醉生梦死,他有一种深切感慨的预感,只怕这个满目疮痍伤痕累累的庞大的帝国,支撑不了多久了。
天气逐渐冷下来,不只飘雨,而是细碎的雪花,街道上冷冷清清。因此,莫顿不用刻意,就能看到孤零零守在街角的林赛。他还穿着那身衣服,尽可能地把自己缩成一团,没有了向日葵,几束干巴巴的植物堆在篮子里,看不出是什么花。没有人哪怕上前问一句,林赛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莫顿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冻僵了?莫顿想过去看看,但犹豫一阵,还是坐上马车,说:“走吧。”
那天过后,一连五六天,再没有看见林赛。有时莫顿忙完了事情,走到窗口去,总觉得街角像少了点什么,光秃秃的。不由自主地想,为什么没来?花卖不出去?还是,冻病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又过了几天,晚上莫顿乘马车回府邸,刚穿过一条街就听到外面喧闹笑骂的声音。他挑起棉帘,见一队士兵,正挥着皮鞭驱赶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