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把头转向那道把小客厅和大厅隔开的帷幔。有一分钟的工夫鸦雀无声,然后就开始了混乱。人们奔走,喊叫,有人朝响枪的地方跑去,找科卡·科尔纳科夫。这时,从那边已经有些人迎面走了过来,有的嚷着吓人的话,有的在哭泣,也有的互相大声争吵,彼此都要打断对方的话。
“她干的好事,她干的好事!”科马罗夫斯基绝望地连声说。
“鲍里亚,你没事吗?鲍里亚,你还活着。”科尔纳科夫太太歇斯底里地叫喊着。“都说德罗科夫医生也在这儿,可是他在哪儿,他在哪儿呀?哎呀,都请留下别走。对你们来说,这不过是块擦伤,可对我就得洗刷一辈子。我那可怜的受难的人,所有罪犯的揭发者啊!就是她,就是这个贱货,真该挖掉她的眼睛,臭婊子!等着瞧吧,你这回可跑不了啦!您说什么来着,科马罗夫斯基先生?是朝您开的?她是朝您开的枪?不对,我可不这么看。是我遭了难,科马罗夫斯基先生,您清醒清醒吧,现在我可没有心思开玩笑。科卡,科克奇卡,你说是怎么回事!朝你父亲……对……可是天网难逃啊……科卡!科卡!”
人们从小客厅拥向大厅。科尔纳科夫走在当中,一面勉强敷衍着说着,尽力让大家相信他没怎么受伤,一面用一块干净的餐巾捂着左手被子弹擦伤的地方。在他身后侧面不远的另一群人中间,有人拖住拉拉的双手往前走。
尤拉一见是她,便惊呆了!同她又在一个不同寻常的场合里见面了!又有那个头发花白的人,不过尤拉现在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这人便是著名的律师科马罗夫斯基,并且是同父亲的遗产有关的一个人。用不着互相致意,尤拉和他彼此都装出不认识的样子。那么她呢……是她开的枪吗?朝着检察官?可能是女政治犯。倒霉的人,这下她可要吃大亏了。她美得多么骄傲啊。拖曳她的那些混蛋仿佛抓住小偷似的反拧着她的双手。
但他立刻就明白自己是想错了,拉拉已经两腿无力。他们是扶着她的手臂,免得她倒下去,而且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她抱到最近的一把椅子那里,她一下就瘫倒在上面。
尤拉跑到她跟前,想帮她恢复知觉,但为了更得体,应该先对那位设想中的被谋害的人表示一下关心。于是他走到科尔纳科夫面前,说道:“刚才有人要求医生的帮助,我可以帮忙。请您把手给我看看。啊,上帝真保佑了您。这算不了什么,连包扎都不需要。不过涂点碘酒总投坏处。我们可以跟费利察塔·谢苗诺夫娜要点儿。”
斯文季茨基太太和东尼姐快步走到尤拉跟前,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她们让他丢开这件事,快去穿外衣,家里派人来接他们回去,家里出了不顺遂的事。尤拉吓了一跳,作了最坏的准备,把什么都忘了,便跑去穿外衣。
他们回到西夫采夫大街,从大门口没命地跑进房子里,但还是没有赶上见安娜·伊万诺夫娜最后一面。他们回来之前的十分钟,死神已经降!临了。死因是未能及时发现的急性肺气肿所引起的长时间的窒息。
最初的几个钟头里,东尼哑不停地大哭大叫,浑身抽搐,连周围的人都认不出来了。第二天她才平静下来,耐心地听完父亲和尤拉对她说的话,只能点头作为回答,因为一开口悲痛仍会像先前那样猛烈地震撼着她,她又会像着了魔似的哭喊起来。
在祭奠的间歇她一连几个小时跪在死者身边,用那双美丽的大手抱住棺材的一角,棺材安放在台子上,盖满了鲜花。她的目光一接触到亲人的眼睛,便急忙站起身来,忍着眼泪,快步离开大厅,顺着楼梯飞跑回自己的房间,扑到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倾泻出满腔的悲痛和绝望。
由于痛苦、长时间的站立和睡眠不足,以及低沉的挽歌和昼夜耀眼的烛光的刺激,再加上这几天所患的感冒,尤拉心里有一种甜蜜的紊乱,信然而荒诞,悲痛而兴奋。
十年前妈妈下葬的时候尤拉还完全是个孩子呢。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当时他被恐惧和痛苦所压倒,他怎样悲痛欲绝地哭泣。那时主要的事还不在他身上。尤拉当时几乎不能想象他尤拉单独存在算什么,有无意义和价值。那时候最主要的事却在他身外,在他周围。上层社会从四面八方把尤拉包围起来,这个社会像一座森林,可以感觉到,但无法通过,不容争辩。因此妈妈的去世才使他受到极大的震动,仿佛他和她一起在森林里迷了路,而突然间就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森林的一部分——天上的浮云,城市里的广告,消防降望塔上悬挂的信号球,还有骑在马上护送载有圣母神像的马车的教堂执事,因为在圣像面前不能戴帽子,只好光头戴着耳套。商场里店铺的橱窗,还有那布满星辰的高不可及的夜晚的天穹和圣像,便构成了这座森林。
正当保姆同他讲宗教故事的时候,那高不可攀的上天低低地垂下来,天顶一直弯到儿童室里保姆的裙边,仿佛人们在沟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