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宣王爷今次沉冤得雪,又为皇上立下了大功,老奴先恭喜王爷了。”说着这番话,暗中打量着这多年未见的小皇子,直觉得眼前这青年姿容清冽英气逼人,隐隐已有凌驾万物的气势
沈亦骅淡淡笑道:“常公公千里奔波不辞辛苦,本王也是要感谢的,待会便请去前厅,本王要好好地为公公接风洗尘的。”
常公公忙摆手道:“王爷何必如此费心,老奴这是应尽的本分。”他干巴巴地笑,又试探着问道:“那……王爷打算何时动身回京?”
沈亦骅道:“这是父皇恩德,我自然不敢拖延。”想了想,终是道:“敢问公公一件事情。”
“王爷但请说来。”
“巫蛊之案沉积多年,当时便有定论,如今事过境迁,本王又身在边城,到底为何旧事重提,是何人为我鸣冤。”
常公公笑得谦卑,面上透出些尴尬,“这……王爷是万金之体原本有天神护佑,王爷回了京便自然明白。老奴只是个传话的人,并不清楚其中周折,只知皇上对王爷,的确是用意颇深,只盼王爷切莫辜负了。”
沈亦骅听他绕来绕去,不由得笑笑,“父皇他……”
“皇上心里,一直惦记着王爷。老奴求王爷千万莫要埋怨皇上,莫中了奸人的离间之计。”
沈亦骅沉默良久,他在惘然之中,心里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情绪。朝中都暗暗评价当今皇上喜怒不表心机深沉,且对于臣下太过严苛,从不留余地。但是沈亦骅回忆很久,想起兄弟几人当中,皇帝却是最宠爱他这个幼子,从他蹒跚学步时便带他在身边,御书房里随他折腾,常常放他在膝上批阅奏折,那时傍着孤灯烛影,小小的沈亦骅会好奇地伸出手,一条一条数着父皇额上的皱纹,父皇便低头看他,一边抚眉一边发笑。
但是后来年纪渐渐长了,便也要顾忌长幼亲疏,他毕竟只是个庶出的少年皇子,而那虽是他的父亲,首先却是九五之尊。凌驾于亲情之上的,是那些所谓的皇家的威严体统。所以沈亦骅身上所受的那点宠爱,当然抵不过私演巫蛊的诺大罪名,他那温婉美丽的母亲,最终也是牺牲在了这下面。
他确实恨过他的父皇。在他年少时,在他初来边疆时,在他事事艰难欲哭无泪时,在他望着荒原飞雪怀念故园春雨时……
但是母亲已经不在了,这个世上,他真正的亲人,除了父皇,已经再找不出别人。父子岂有隔夜仇,又为什么要挂怀着那些尘封过往心存怨愤?
耳边听得常公公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叫老奴传话,说这些年王爷在边关受了委屈,他心里难过,王爷,皇上也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您,有时说些旧事,说到王爷小时候,皇上其实心疼得很。”
听着这些说词,沈亦骅渐渐露出一个笑容,那是他那尊贵孤独的父皇,给人给己留下的台阶,让他顺着一步一步往下走,自然皆大欢喜。他已有七年没看到过关内的桃花,如今回去,应该正是时候吧。
甬道崎岖狭长,透不进半点风,两侧点了几盏寒碜的烛灯,一有人来,火苗子便哆嗦不停,一不小心便熄灭了。那个驼背的狱卒提了个火把,一盏一盏重又点亮了,踩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一步拖一步地走到最深处的牢房前面。
“喂,吃饭啦……”
一只缺口的粗瓷碗探进来,里面盛了些发黄的饭粒。
蓝宁慢慢站起来走到门边,脚上的镣铐便被拉直,接过碗又转回到墙角,铁镣拖在地上,声音沉闷而突兀。他放下碗,就着一点昏暗的光,用一块磨尖的小石头,在斑驳肮脏的墙上画了道痕迹。灯心噼噼啪啪地在响,袅袅绕起一圈圈的黑烟,墙上的影子有些扭曲。这里无星无月,分不清日夜,他只能按照每日的送饭的时辰来计算天数……今天,已经是他被转到刑部大牢的第二十七天。
他记得外面是春天,暖意席地,这牢里却一片阴霾,又湿又冷,手掌抚过墙面,滑滑的一层青苔。他十指逐渐扣得用力,指结越发的雪白,指甲里积了细细的青泥。
那个人……应该是在回京的路上了吧。
马蹄声没进一条山沟,不知名的野鸟哗啦啦从乱石灌木之间飞出来,在头顶盲目而慌乱地盘旋,许久才归于寂静。羊肠小道处处泥泞,三辆马车碾压而过,痕迹重重叠叠。聿飞策马走在前面引路,抬头看看渐暗天色,回头作个手势,喊道:“停下。”
车夫听令,“吁”了一声将马匹勒停,聿飞回马过来,走到中间一驾马车跟前,低声道:“王爷,咱们已经离了官道,再有两日路程才能到得随京,最近的市镇离此也尚有二十余里,眼下都是山路,夜行会有危险。只怕咱们要在这里将就一夜了。”
沈亦骅揭起一角帘子,抬头看看,颔首道:“趁这会儿还有点光亮,将帐子搭起来,吩咐下去将马车首尾相连,点了篝火生饭。”
聿飞领命去了,沈亦骅跳下马车,环顾一圈四周,倒是颇为平阔,前方有一片稀疏的灌木矮林子。风有些萧然。他们现下已经远离了关外风沙,渐渐触到了温暖湿润南国的春天。等到穿过脚下的鹿门山,沿汉水一径往北,羊祜山下三面环水,围出的便是他的故乡,京城随都。
沈亦骅隐约记得他七年前离开之时,犹是隆冬。那时登楼而望,见荆山高小汉川深远,尽数掩于茫茫白雪,觉到渊底水声平缓,微草懵懂于脚下,那雪只扑簌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