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资格爱面子的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人,他们这些白发的老头子很多事情其实也早该看淡了。
“他不在九玄了,对吧?”
两个人安静下来,喝了会酒,秦长老忽然问道。
“这么多年,你也长进了啊。”易鹤平靠在墓碑上,“太上宗的下任掌门姓叶的小子,前些天带着太上宗那个老家伙的信来了,那时候就一起往太上宗方向赶了。”
“现在只剩下太上宗的天柱了吧?你们觉得那些人想要将太上宗的天柱也升起来?”
秦长老屈指敲着酒坛。
“忽吉和突契这些时间以来一直摇摆不定,雁门郡的天柱升起之后,我们前往太上宗的路被隔断,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又有南陈王朝的支持,如果要有什么动作应该也就是在这时候了。”易鹤平说,“药谷就在离太上宗不远的地方,我有些担心。”
“药谷?”
秦长老皱起了眉。
“当初你杀了药谷的谷主,那时候不是应该将药谷处理好了。”
易鹤平失笑:“我们当初还杀了南陈金唐和齐秦的皇帝呢。”
言外之意,现在南陈,金唐和齐秦不是照样兴起了万千铠甲。
“其实你我都清楚啊,杀一个人两个人,只能镇压一段时间根本就无济于事。”易鹤平说,声音有些低沉,“只是这么多年了,我们都不甘心而已。”
“放屁的不甘心。”
秦长老一扬眉,声音高了起来。
“我们仙门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地镇压着那些纪元的古物,封印着那些魔,这些事情难道不是我们做的。”
“镇压也好,封印也好,斩妖除魔都好,但是认真问问,维持天柱的目的真的只有保证大家安安好好吗?”易鹤平声音很轻,与其像是在同秦长老说话,倒不如说是在和自己说,“一直以来我们告诉自己天柱升起之后,会是生民涂炭,可是现在王朝升起了天柱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因为这个死去。”
秦长老皱着眉:“幸好我已经老了,再倒退个几十年,你这么说我会跟你拔刀。”
“可是你现在没有拔刀,不是吗?”
易鹤平说,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是下意识晃着的酒坛显示出他的心情其实远没有那么平静。
“其实你也已经在想这些事情了吧?”
秦长老没有回答。
易鹤平笑起来。
“我知道你也在想了。”他平静地说,“如果你没想,就算时间没有倒退几十年,你现在也该向我拔刀了。不过如果你没想这些,我也不会和你说了。”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仰起头望着天空。
“仙门不知苍生苦,苍生无需求长生。”
易鹤平轻轻地念起这句在南境大地上流传开来,人人皆知的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和一种无可奈何。
“有些时候,我会在想,我们真的错了吗?我们真的是错的吗?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不敢去想,因为九玄门这么多的弟子,如果我觉得自己真的是错的,那么他们也就成为错的了,因此,我只能觉得自己是对的。”
秦长老放下酒坛。
“我知道当初我们几个人里就你想的事情最多,现在你也是老样子。”秦长老淡淡地说,“当初你就总笑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不跟吵这些,我说不过你。你想的那些东西我也不想去想。”
“我只知道一件事情。”
秦长老的目光陡然锋锐起来。
“王朝的人在复苏古帝,什么乱七八糟的和那种存在比起来,都不值一提。古帝复苏了,那么王朝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就一定得杀了古帝。”
“想得简单的人有些时候还是能够想到一些关键的。”
“我知道你又在拐着弯子骂我。”秦长老说,“但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复苏的是玄帝对吧?三皇之中他是主杀戮的一位,从开战以来你是不是就在留着很多东西准备对付他?”
易鹤平意思意思地鼓了鼓掌。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在那种存在面前,我们这些人都只是蝼蚁。你是想死吗?”
秦长老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怒意。
易鹤平看着他,神情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意味,他缓缓地开口:“你想没想过一件事……”
他的语气在今夜第一次不再随意散漫。
“在混沌纪元,万仙纪元中,其实杀了那些古帝的,从来都是同一个人。这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其中却仿佛藏了一种让人悚然的恐怖东西,一种一直以来都被人忽略了的事情。
秦长老僵直了身,感觉有寒意忽然渗入了自己的骨髓中。
从混沌纪元到万仙纪元,推翻古帝统治的,的确是古氏十八的众多人,但是……真正使古帝陨落的那定局之击,的确从来都是由一个人来完成的。
冷风簌簌地吹过,吹过这片安静的墓地。
墓碑林立,一切死寂。
易鹤平独自饮着酒,秦长老静坐在原地,最后易鹤平靠在墓碑上醉过去。
天光微微亮起的时候,秦长老终于站起来了。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跟你喝酒果然都是件很没意思的事。”秦长老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我已经看不懂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了。”